姚娘子忙扶住了他:“是是,是夜光的朋友,恰好經過這兒。”
此刻宋皎跟魏老先生也走過來,老先生激動的胡子發抖:“謙兒!你回來了!是沒事了?”他扔了手杖,乾枯的雙手抓著魏子謙的胳膊,不住地上下地打量,仿佛在端詳兒子是否是全須全尾好好的。
魏子謙溫聲道:“爹,我沒事。”他的聲音溫和,表情卻有些勉強跟敷衍的意味。
直到宋皎喚了聲:“舅舅。”
魏子謙抬眸深深地看著她,頃刻才低低道:“夜光,我、我有話問你……”
宋皎看清楚魏子謙的眼神,她心裡一動,便笑笑道:“舅舅,不忙的,你才回來,還是先洗把臉,讓舅母給你弄點東西吃。”
她去過詔獄,知道監牢是什麼地方,一看魏子謙的樣子就知道這幾天他一定沒怎麼吃喝東西。
姚娘子也忙道:“是是,咱們先進去,這兒還有客人……”
魏子謙呼呼喘氣,眼睛卻有些發紅的:“你彆插嘴!”
他打斷了姚娘子的話,隻死死地看著宋皎:“夜光,你先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跟葛知縣說的,你到底用了什麼法子把我救出來?”
宋皎微微一震,幾乎忍不住往後看一眼。
魏老先生在旁聽了個明白:“什麼,是夜光把你救出來的?”他倒是單純的高興,覺著宋皎著實能耐,兒子平安無事,這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他沒注意到魏子謙的臉色並不好。
宋皎已經猜到了魏子謙為何如此了,但是此刻趙儀瑄他們都在,有些話卻不能給太子知道。
“舅舅,”宋皎深吸一口氣:“你且先回屋安頓妥當,我保證,回頭會給您一個解釋的。”
魏子謙看了她一會兒,眼神極其複雜,卻終於點了點頭。
姚娘子總算鬆了口氣,扶著魏子謙向內走去。
路過石榴樹下,魏子謙轉頭,看到椅子上坐著一個人。
魏子謙當然不認識趙儀瑄,而太子自始至終也都沒有站起來過。魏子謙撐著看了看,終於拱手行了個禮:“請貴客見諒,回頭再給您賠禮。”
趙儀瑄僅僅一抬手:“請便。”
姚娘子陪著魏子謙,兩個小孩追著在後,一起進了屋內。剩下老先生依依不舍地看著兒子進屋,這才又挪回來道:“哎喲,也算是老天庇佑,總算是安安穩穩地出來了……”
他抬頭看向宋皎,半是嗔怪地:“夜光,原來是你去了縣衙,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宋皎道:“一時沒顧得上跟您老人家說。”
魏老先生歎息了兩聲:“這還是朝中有人好辦事啊,若不是有你在,我真不敢想你舅舅最後會怎麼樣……”
宋皎臉色微窘,忍不住看了眼趙儀瑄。
卻見太子臉上一抹淡笑:“我們宋侍禦確實是能乾的。”
宋皎懷疑他在嘲笑自己,而魏老先生卻跟著道:“趙大人,您有所不知,自打家裡出事,我便催著媳婦去給京內送信,他們偏不肯,自古民不與官鬥,若沒有夜光,我們這等人家,跟官府和那賭坊的大人們鬥,豈不是自尋死路麼?得虧是老天開眼,夜光正好就來了,要不然,他舅舅可真的是……”
太子不動聲色地問道:“宋侍禦向來潔身自好,魏家該也不至於有作奸犯科之舉,怎麼好好地會入獄呢?”
老先生哼 道:“這年頭,當官兒的要抓你就抓你,難道還要你做了壞事不成?他們是看上了咱們家的鋪子,夜光的舅舅不肯給他們,就叫他們捏造罪名抓起來了,又有誰管得了!”
趙儀瑄挑了挑眉。
宋皎清清嗓子:“外公,您還是進去看看舅舅吧,他畢竟才回來。”
這倒是提醒了魏老先生,他忙道了聲失陪,先進去看兒子了。
宋皎見外公去了,這才說道:“殿下,您是不是也該……”
“你怕什麼?”趙儀瑄慢慢站起身來,誰知這椅子他很坐不慣,加上右臂不能動,竟有些站立不穩!
宋皎跟盛公公感激雙雙扶住。
盛公公此刻已然跟宋皎一條心,恨不得趙儀瑄快離開這個寒酸地方,便也小聲道:“殿下,咱們還要去行宮,再不出發就晚了。”
宋皎聽見行宮,便詫異地問:“原來殿下是要去霽閶行宮?”
霽閶行宮在城郊二十裡的雲霽山上,是宮中避暑之地,宋皎一直猜測太子出京是要去何處,現在才知原來是去這個地方。
幾乎就在宋皎話音剛落,原本晴好的天色忽然陰了下來。
平地起了一陣風,把大門也吹的亂晃起來。
太子仰頭看了看天際風雲變幻,又看看身邊的宋皎,還未說話,卻見是魏達蹦蹦跳跳出來了,他對宋皎道:“夜光哥哥,爹爹叫你進去。”
宋皎低頭:“知道了。”又跟太子道:“殿下,天氣不好,不如趁早趕路吧?”
她猶豫了會兒,先行轉身進屋去了。
姚娘子趕忙去給夫君弄點吃食,魏老先生跟兩個孩子都給魏子謙打發出來。
屋內,魏子謙擦了擦臉:“老大,你跟我說清楚,你到底用了什麼法子救我。”
是縣衙的葛大人親自把他放出來的。
當時魏子謙不曉得他們為何會突然要放了自己,葛知縣笑眯眯地說:“魏先生,你該慶幸啊,你有一個識大體的好外甥。要不然,你哪裡能這麼容易出去?”
魏子謙一聽就知道是宋皎出麵了:“難道、是夜光來過?”
葛知縣道:“自然是宋侍禦出麵……”說著叫人拿了幾張銀票過來,說道:“這些銀票是宋侍禦開口才多餘補償給魏先生的,你可不能告訴彆人你得了三倍的補償銀子哦。”
魏子謙震驚:“你說什麼?”
葛知縣道:“是宋侍禦跟我們談妥了的,私下裡給你三倍的鋪銀,從此你便也不能再鬨了,不明白?回去問宋侍禦就知道了。”
魏子謙熬了這些日子,本以為總算有了轉機,聽到這話差點氣暈過去,他連銀票也沒拿就出了縣衙。
他想回來問問宋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不相信宋皎會乾出這種事,但是葛知縣卻言之鑿鑿。
麵對質問,宋皎道:“那三倍銀子,您沒拿?”
魏子謙震驚:“老大你、你說什麼?你真的把那鋪子給了縣衙?用三倍銀子換的?”
宋皎一來是想放長線釣大魚,二來是先保住魏子謙,但她的計劃卻不能都告訴他。
她在心中盤算該怎麼開口,魏子謙卻道:“我本不信葛大人說的,因為我不信你也跟他們那些官一樣,都是些貪贓枉法的無恥之徒,老大,你是在禦史台當差的,你該很清楚哪些事不能做……”
“舅舅,我知道……”
魏子謙更加生氣:“知道你還乾?!我寧肯死在那裡也不肯讓你舅母去驚動你,你、你卻偏乾這些無恥下作之事,你跟那些貪官有什麼不同?我真是錯看了你!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該出來!”
因為憤怒跟失望,他的聲音提高了數倍。
宋皎知道這屋子並不隔音,雖然魏子謙罵的這些並非是真的,但她的臉上仍是有點熱:“舅舅!”
魏子謙心灰意涼,一拍桌子:“我不是你舅舅,我也不要那些混賬銀子……我還是回去坐牢去!你走!你回你的京裡,當你的大官吧!”
就在這時,半掩的房門給人猛地推開。
宋皎回頭,卻見竟是太子目光冷峻地站在門口。
魏達跟魏寧兩個小的躲在他身後,因不知父親為何生氣,臉上都怯生生的。
趙儀瑄冷冷地說道:“吵什麼吵,嚇到孩子了。”
魏子謙看看太子又看看孩子們,無聲地一歎,將頭扭開。
趙儀瑄進門,站在宋皎跟前:“彆的我不敢說,宋侍禦的人品,我還是可以擔保的。她若真像是你說的那樣,她的腦袋早沒了。”
當初不知宋皎的身份,恨她入骨的時候,太子不是沒有過針對之舉的。
畢竟東宮的密探可不是吃素的,如果宋皎有過任何貪贓枉法的行徑,就算程殘陽跟豫王都替她撐腰,也絕對保不住她。
現在想想,太子倒是有些後怕,萬一宋皎有過任何行差踏錯,他這輩子都沒有機會知道見螢山的真相了。
還好夜光不愧是他的宋夜光。
也還好……他沒有為發泄自己的殺欲而真的不顧一切、用莫須有的罪名除掉她。
魏子謙則吃了一驚,重新回頭看向趙儀瑄:“你……”
他想問你是誰,但在趙儀瑄的目光之下,竟不敢貿然出口。
魏子謙並不認識趙儀瑄,但太子的語氣,舉止,卻是天然的不容置疑。魏子謙看看宋皎,卻見她正怔怔地看著趙儀瑄,魏子謙遲疑地:“老大……”
宋皎站在太子的背後,目光閃爍地盯著他的背影,最終默默地低下頭去。
她沒想到,自己居然能從太子的口中,得到這樣的評語。
轟隆隆,屋頂上響起一陣雷聲。
在小孩子們的驚叫聲中,刷拉拉……下雨了。
姚娘子跟小缺冒雨出門,去鋪子裡買了些現成的熟食,等要回去的時候,又咬牙多買了一壇酒。
魏老先生心滿意足,兒子平安出獄,又有外甥在座,還有貴客駕臨,家裡很久沒這麼熱鬨過了。
魏達跟魏寧尤其的高興,他們也好久沒看到一整桌的菜肴了,隻是爺爺沒發話,他們就不敢動,隻流著口水眼巴巴地望著。
魏子謙已經洗漱過了,精神也好了些,他坐在老先生身右,而在魏老先生身左的是太子,太子的旁邊,是宋皎。
姚娘子幫大家都斟滿了酒,出門後疑惑地問小缺:“跟著貴客來的那些人呢?他們怎麼吃喝呢?”
小缺是知道太子殿下身份的,正因為知道,所以先前他總是躲著不敢冒頭。
但他也清楚不能透露太子的身份。當下隻含糊道:“不用管,他們自然有法子的。”
姚娘子往內看了眼,望著跟宋皎坐在一塊兒的太子:“這位……應該是很大的官吧?”
小缺一聽,簡直就像是那天在成衣鋪子裡偶遇過太子的自己,當下苦笑:“可不是嘛,很大很大。”
“真的?有多大?”姚娘子驚奇地瞪圓了眼睛。
小缺皺皺眉,認真地想了想,最後他抬頭看天:“差不多……頂天的那麼大吧。”
姚娘子不曉得他的“頂天”是真的頂了天,而隻覺著趙儀瑄的官兒大到自己無法想象,她忐忑道:“沒想到夜光的朋友是這麼大的官兒,咱們這家裡真是簡慢了人家。”
小缺唉聲歎氣,愁眉不展地:“姚娘子,我隻擔心他什麼時候走。”
姚娘子爽快地說道:“怕什麼,人家這樣的尊貴人,好不容易來咱們這兒一趟,這天又不好,下雨天留客天嘛,隻要人家不嫌棄,就住下也成的!”
小缺打了個激靈,差點叫起來:“什麼?這可不行!”
“怎麼不行?”姚娘子眨了眨眼,笑說:“哦,你是怕沒地方住,放心吧,原本昨晚上是夜光住廂房的,大不了讓他跟夜光睡在一起……哦!你必然是擔心廂房是單人的床,他們兩個睡會太擠了,那也不怕,大不了騰出我跟夫君的炕給他們,怎麼樣也能湊合一宿呢!”
小缺戰戰兢兢的,隻盼姚娘子的話是胡說,不會當真,但天色卻很不客氣地越發陰沉,而那雨聲也助興似的更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