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姚娘子忙笑著打圓場:“爹,夜光也是擔心貴客的身體嘛,人家有傷呢,喝太多也不好……”
“哼,我看他是故意的,人家是第一次來,竟這樣……再說,貴客自己不是也說過無礙嗎?”魏老先生氣撅撅的。
不過,老先生這樣,倒不單純是為顏麵跟禮數,他畢竟是老人之心,其實也擔憂宋皎拂了趙儀瑄的麵子,所以故意的嗬斥她幾句給太子看,免得“長官”記恨在心,日後在官場上給她穿小鞋。
眾目睽睽之下,趙儀瑄緩緩去宋皎手中把那個杯子拿了出來,誰也沒有留意到,他拿杯子的時候光明正大的捏了把她的手。
太子含笑:“我雖然不想你委屈,但飯桌上還是聽老人家的好。”
宋皎努了努嘴,嘀咕道:“不知好歹,你若喝壞了,你自己跟公公說去。”
趙儀瑄很喜歡她這樣跟自己使小性子的模樣,就仿佛兩人已經是極熟絡極親密的關係了。
他笑道:“我自己願意的,成嗎?若是喝醉了,也絕不賴在你身上。”
宋皎賭氣不肯再給他斟酒,忽然是魏達跳起來,竟跑到他們兩旁邊,自己給趙儀瑄倒的滿滿的,又給宋皎也重新填滿,才認認真真地說道:“夜光哥哥,你彆不高興,我今天可高興了!”
宋皎聽著這般稚嫩的聲調,不由一笑:“你這小東西又高興什麼?”
魏達道:“高興你跟趙哥哥都來了,還有這麼多好吃的,還有、爹爹也回來了。你也高高興興的好不好?”
魏寧也不甘落後地:“寧寧也喜歡的很!娘,寧寧也要喝酒,寧寧能喝很多呢!”
小孩子天真爛漫的言語是最好的調劑,一時間,魏老先生,魏子謙,姚娘子都笑了起來,連宋皎也忍不住笑了,桌上重又其樂融融。
隻是宋皎畢竟不敢多喝,無奈看著趙儀瑄又喝了三杯,就在她的眼裡將要噴火的時候,太子才意猶未儘地停了下來,但是原本玉色的臉上也多了一點點紅暈。
魏老先生太過高興,難免也多喝了幾杯,加上連日為了兒子操心,今日魏子謙平安歸來,他一顆心放下,喝的醉醺醺地,魏子謙親自扶了進內休息。
老先生進門前還不住地嚷嚷:“彆怠慢了貴客,聽到沒有?謙兒,夜光……陪著多喝兩杯,不然我是不依的。”
趙儀瑄隻覺著身體有些輕飄飄的,他很久沒有這麼縱情任意的了,肩頭上的傷痛都忽略了,幾次試圖亂動右臂,把宋皎看的驚心動魄。
每次看他蠢動,她都救火似的飛撲過去把那隻手輕輕摁下來,幾次後,趙儀瑄仿佛找到了樂趣,故意地作勢要動,看著她慌忙撲過來幾乎將自己抱住的樣子,他得意之極,哈哈大笑。
宋皎簡直恨不得將他的右手綁起來。
眼見過午了,兩個小孩早就吃飽,便在門口廊簷下玩耍看雨。
魏子謙打量趙儀瑄,見他沒有要退的意思,就也在旁陪著。
還是宋皎說道:“舅舅,您先回去歇會兒吧。”這連日在牢房內,吃不好睡不好,魏子謙早累慌了,隻是怕缺席失禮,所以硬撐。
被宋皎連說了幾次,姚娘子也心疼丈夫勸了兩句,魏子謙才站起來拱手道:“讓夜光替我陪著貴客,我權且去洗把臉。”
趙儀瑄道:“先生隻管去歇著,本太……我有她在就行了。”
幸而魏子謙也累極了,並沒有細聽,道歉之後便由姚娘子陪著入內。
桌上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宋皎鬆了口氣,她原本坐在趙儀瑄左側,這會兒便移到他右邊去,就近看守著那隻手臂,又說:“殿下夠了吧?接下來要如何?我讓小缺去請公公他們可好?”
趙儀瑄道:“叫他們來乾什麼?”
宋皎道:“不是要去霽閶行宮麼?”
趙儀瑄看著她,忽然慢慢說道:“什麼行宮,你在哪兒,哪兒就是行宮。”
宋皎愣住,羞惱交加。
“哥哥,什麼是行宮?”冷不防身後響起一聲,奶聲奶氣。
宋皎嚇了一跳,回頭看時,原來是魏寧不知什麼時候跑了過來。宋皎趕緊回頭,幸而屋內無人,她便俯身道:“寧寧你聽錯了,我、我們是在說……晴空,對,是在商議看什麼時候天兒放晴呢。”
魏寧畢竟還是個剛會說話的丫頭,哪裡懂這些,便道:“寧寧喜歡下雨天,娘說,下雨天,留……留……”
魏達從門外鑽進來:“是下雨天,留客天。”
“寧寧知道。”女孩子不服氣的聲明。
宋皎慌了神,竟不敢看趙儀瑄,隻忙著說:“你們兩個都吃飽了?不如回去找你娘,也睡會兒吧?”
誰知兩人見了外客在這裡,哪裡有什麼睡意,魏達拉著魏寧道:“我們去踩水吧?”一拍即合,跑了出門!
宋皎攔阻不及,想要跟舅母告狀,又怕打擾了他們夫妻相處,隻好跟著走到門口叮囑道:“不許到外頭去,彆淋濕了衣裳!”
她嚷了兩句,正要回身,冷不防有個身子自後貼了過來。
趙儀瑄右手一勾,輕輕地將宋皎的腰攬住。
“殿下你、你的傷……”宋皎頓時不敢動了,僵在門邊上道:“彆胡鬨,孩子們都在。”
趙儀瑄聽著這句“孩子們都在”,眼中風雲變幻,一時竟也不知道說什麼了。
他目光沉沉地,隻是看著前方魏達領著魏寧,兩個小家夥蹦蹦跳跳地在雨水裡,像是兩隻嬉水的小鴨子。
而在他懷中,是纖弱而溫香的人。
趙儀瑄慢慢地低下頭,最終竟把自己的下頜搭在宋皎的肩頭:“夜光。”
宋皎肩頭一沉,想回頭都不能,很怕他在這兒荒唐:“殿下,你不要……”
她還沒說完,耳畔是趙儀瑄帶著幾分醉意的聲音:“夜光……本太子今兒真真的喜歡。”
宋皎愣怔。
趙儀瑄緩緩地籲了口氣,搭在她腰間的手卻越來越緊。
就在宋皎忍不住又要提醒他的時候,太子長歎似的:“夜光,本太子真是越來越……舍不得放開你了。”
霽閶行宮,隻是個借口。
在聽諸葛嵩說宋皎出城的時候,趙儀瑄那一夜輾轉反側,睡得很不安穩。
次日他就派了盛公公去內苑,跟皇帝稟報,說是因為天熱,他的傷口難以愈合,幾度惡化的原因,需要出城到霽閶行宮靜靜地休養一陣子。
之前他的傷突然化膿,皇帝也知道的,這兩日也始終為了他提心吊膽,所以聽了這樣的稟奏,立即答應!
太子的車駕出城,太醫隨扈,一路招搖地往行宮而去。
但又有誰知道,那不過是明修棧道,實際上他卻換了常服,一路來到了永安鎮。
其實在決定出城的時候,太子心裡也頗有些嘀咕。
他是否是太過衝動,是不是不該如此,竟為了一個宋夜光……如此放不下。
本來在最初,詔獄中得知她的身份的時候,心情還並非如今日一般。
當時他還惦記著要如何處置宋皎,在殺與不殺之間有過猶豫的。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這個曾困擾過他的問題被完全的拋棄了?
大概……是從頭一次把她留在東宮的時候吧。
本以為已經跟她有過肌膚之親了,在她的身份揭破後,宋夜光唯一的選擇是投在自己的掌心,也隻能如此選。
她若是個聰明的,就該握住這唯一的出路,她本該低眉垂眼用儘手段地討他的好。
畢竟太子高興了,才能為她在東宮留一席之地,多寵她些日子,身在萬人之上,榮華富貴享用不儘。
沒想到是他想錯了。
宋皎根本不想進東宮,甚至根本不想得他的恩澤。
太子從唾手可得到了求而不得。
唯一的收獲是兩個響亮的耳光,一個深深地牙印。
天之驕子,居然就這麼給她棄如敝履。太子雖然不肯承認,但漸漸地他意識到,當初見螢山的那一場狂亂後,念念不忘的是他,而絕不是宋夜光。
太子心中有一種迷亂之感,宋皎就像是那種始亂終棄的負心漢,而他是被占了便宜後、哭鬨不休的黃花閨女。
但此時此刻,同她的家人吃了一場並不精致跟豐美的飯菜,呆在這狹窄局促而簡陋的小院子裡,聽著雨聲跟內室裡隱隱傳出來的魏老先生的鼾聲,看著麵前兩個頑童踩水踩到水花四濺……
放不下,放不下,那就不用放手。
太子抱著宋皎依偎著她,眷眷地聞著她身上的淡香,竟生出一種恍惚的,仿佛可以這樣天荒地老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