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皎還惦記著剛才那個問題,可不等她再問,程殘陽道:“你師娘一直催我,你今日若不去,她就要親自來找了。另外……兒媳婦也回來了,你不如去府裡看看她們吧。”
“嫂子回來了?”宋皎很是驚喜,一時把剛才的疑問也拋下了。
程殘陽微微一笑:“是。她……”他欲言又止,“總之,你去了就知道了。”
宋皎離開禦史台,即刻便乘車去往程府。
這車正是徐廣陵送她用的那輛,今日車中塞了許多她的書,一並來至程府,小缺自去找門房的人說話,她便忙不迭入內。
程子勵的夫人羅盼兒,此刻正在顏文語的房中。
宋皎趕到的時候,顏文語身邊的丫鬟迎著她,忙不迭地說:“您怎麼才來,我們夫人等的都發了火呢。”
另一個道:“偏偏少奶奶回來了,因為少爺的事情哭的淚人一樣。”
宋皎才上台階,果然就聽到裡頭是羅盼兒的哭聲:“夫人,好歹勸勸老爺,想法兒救一救夫君吧……不然,我們孤兒寡母的,該怎麼活……”
宋皎的腳步猛地一頓,轉頭看向丫鬟,其中一個便小聲道:“少奶奶已然有了身孕,好像四五個月了。”
宋皎這才明白在禦史台的時候,程殘陽說的見了就知道是什麼意思。她又驚又喜,心裡還有點莫名的滋味,趕忙進內。
顏文語坐在桌邊上,柳眉皺蹙,臉上有些煩惱焦心之色。
當看見宋皎進來的時候,眼神才略一變,卻仍是坐著沒動。
宋皎看了眼她,又看看羅盼兒,少奶奶正低頭擦淚,還沒看見有人進來。
宋皎便咳嗽了聲,行禮道:“師娘,嫂子!”
羅盼兒回頭見是她,眨了眨眼,才哽咽道:“是夜光啊!你來了。”
宋皎看她的臉皮黃黃的,大有憔悴之色,心裡不由難過。
她一個孕婦,長途跋涉地趕回來,程子勵又在牢裡,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宋皎忙道:“嫂子,你一路辛苦了,我才聽程大人說你回來了,怎麼不先好好地歇會兒呢?你是有身子的人了,一定得多加小心才是。”
羅盼兒的淚啪啦啦地掉下來:“夜光,你向來跟夫君是最好的,你說我如今怎麼能歇得住,我聽人說,他是……是必會死罪的。”她咬著手帕嚶嚶地又哭起來:“我著實沒法子,著急趕回來也是想讓公公好歹想法兒救救,就算不看在我……就看在肚子裡這個,不能還沒出生就沒了爹呀。”
宋皎的眼中也濕潤了:“嫂子,您千萬彆先胡思亂想,也不要聽彆人的話,大哥的事還未成定論呢,也許會有轉機的。”
她很想儘力地安撫羅盼兒,羅盼兒畢竟有孕在身,跋涉勞累不說,心情且如此頹喪,可對她的身子沒好處。
顏文語在旁邊聽她這般說,嘴動了動,卻到底沒開口。
但宋皎的幾句話確實起了效,她畢竟是禦史台的人,消息恐怕比彆人靈通。
羅盼兒似得了希望,一時也顧不得避忌了,抓住她的手道:“夜光啊,你跟你大哥最好了,你替他儘點心好嗎?我們母子感激你一輩子。”
宋皎一愣,隻得說道:“嫂子你放心,我當然會儘力。”她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儘力,畢竟她竟要出城了,但是麵對這雙絕望的淚眼,她隻能先把好話都說出來。
顏文語在旁看到這裡,便叫了丫鬟進來,她不由分說地吩咐:“送少奶奶回去歇息,把熬好的雞湯給她送去,天兒熱,給她的屋子弄些冰。”
丫鬟答應著。羅盼兒本來還想跟宋皎多說幾句,如今見顏文語發了話,竟不敢反駁,便由丫鬟陪著去了。
宋皎送出了門口,還在不舍地張望她的背影,心中難受之極。
正在這時,卻聽到裡屋顏文語道:“還不進來,乾脆跟著她去吧!”
宋皎一愣,趕忙小步跑了回來。
顏文語輕輕地搖著扇子,臉上的惱色一覽無餘:“倘若不是老爺把她回來的事告訴你,你是不是仍舊不來?”
宋皎忙道:“這兩天……忙亂的很,是打算今兒來的。”
顏文語哼道:“你倒也不用來,反正你要去寧州了,這輩子當然是見不著了,也不急在這一刻的殷勤。”
宋皎陪笑道:“天氣熱,何必這麼大火氣,師娘的身子也不好,方才還顧惜嫂子,怕她中暑要弄冰,怎麼自己倒不知道了?”
顏文語把扇子拍在桌上,轉頭看她。
宋皎咽了口唾沫。
正要再陪幾句好話,顏文語眯起雙眼:“你……嘴上是怎麼了?”
宋皎一怔,試著抬手一擋:“什麼?沒怎麼吧?”
顏文語已經站起身來,將宋皎的下頜一捏,輕輕抬起。
她看到了那點傷。
顏文語驚疑起來,打量著宋皎的臉色,頃刻才問道:“這是怎麼弄的?是……給人打了一巴掌,還是……給人咬的?”
宋皎本來還想掩飾,聽她問的如此,一時苦笑:“什麼咬的。”
顏文語道:“那就是給人打了?是誰?”她盯著宋皎,不等她回答:“是太子?”
宋皎愣住,一搖頭:“不是,你不要問了,都已經要好了。”
“不是太子?”顏文語疑惑,旋即大怒:“又是你那個父親是不是?!他是不是失心瘋了,三天兩頭的打!真把你當牛做馬了?混賬……”
宋皎瞠目結舌,忙又道:“不是不是!你是怎麼了,今兒這麼反常……”
顏文語皺眉,盯著她道:“真不是?你不用替他遮瞞,我自然會知道,哼,反正你要走了,我倒也不用顧忌,自有法子對付他。”
宋皎呆了呆,總算有所醒悟:“你、這樣生氣,是因為……我要外調?”
顏文語瞥了她一眼,回到桌邊,仍是慢慢地搖著扇子。
宋皎跟著走過來,也在桌邊坐下,略一忖度道:“這真不是我爹打的,你也彆去針對他,你要對付他倒也無妨的,但是他若吃虧,傷心的還是我娘,你不是不知道。要不是因為這個,我早帶她離開家裡了……奈何她就是離不了,這也算是……前世的孽緣嗎?”
顏文語聽到最後“孽緣”兩個字,手上才停下。她垂著眼皮:“那,是誰動的手,總不能是老爺吧。”
宋皎啞然失笑:“老師怎會對我動手,不要胡猜了。”
“若不想我亂猜,你就直接告訴我。”顏文語說了這句,突然一怔:“你不敢告訴我,或者你不好開口說……那麼……”
她的眼睛睜大了幾分,瞪著宋皎道:“是他?”
“什麼……”宋皎心慌。
顏文語靠近她:“是豫王爺,是不是?”
宋皎避開她的目光,有些無奈地:“求你不要問了。”
顏文語已然確認,但她竟不能信。
她能想到太子對宋皎動手,畢竟太子的脾氣人儘皆知,但無論如何不信是豫王。
“為什麼?”顏文語重又看向宋皎,語氣有些嚴厲:“告訴我緣故!”
東宮。
趙儀瑄回到了宮中,才洗漱更衣,太醫便來給他看傷勢。
盛公公知道他必然沒吃午飯,又叫人去準備些開胃小菜。
吃了一會兒,外頭報說雲良娣李奉儀等求見。
太子這次從行宮回來,卻還帶了一隊極出色的江南舞姬。
東宮的這三位最先得知消息,忙的去瞧這些舞姬們,一共是十二位,個個生得婀娜多姿,絕豔動人。
李奉儀跟王奉儀見狀,麵如土色,她們兩人本就不算受寵的,如今來了這麼多顏色更好的妙齡少女,以後這東宮隻怕都沒有她們的立足之地了。
連雲良娣的臉色都有點不對,她的姿色雖然上佳,但這些新人卻個頂個的鮮嫩水靈,倘若太子……
此刻趙儀瑄回宮,她們三人便一起來請安。
趙儀瑄吃了一半,便叫盛公公把東西撤了。
雲良娣勉強含笑道:“殿下這次去行宮,怎麼這麼快回來了?我們還以為必要十天半月的呢。”
趙儀瑄道:“不喜歡那兒,就回來了。”
雲良娣道:“那……殿下身上的傷不知如何了?”
趙儀瑄看了她一眼,卻也瞧出她臉色忐忑,有點沒話找話的意思。
而且不僅是她,旁邊的李奉儀跟王奉儀,臉色同樣不佳。
太子道:“你們怎麼了?神頭鬼臉的?”
王奉儀壯著膽子:“殿下這次回來,帶了那十幾個江南的舞姬,臣妾等方才去看過,著實出色。”
“哦,”一句話提醒了太子,趙儀瑄淡淡地吩咐道:“這些人是有用的,良娣,你叫女官幫著你一起好生調/教妥當。”
雲若起眼神黯淡:“臣妾……遵命。”
趙儀瑄點點頭,看她們還不動便道:“這兒沒事了,下去吧。”
如此無情,三人不敢多言,灰溜溜地往殿外而出。
離開內殿,雲良娣心事重重,卻沒有做聲。
李奉儀忍不住,哭喪著臉道:“殿下這次去行宮,本以為會帶雲姐姐,沒想到咱們一個也不帶,原來就是因為有這些新進的。”
“還讓雲姐姐好生調/教,”王奉儀鼓著腮:“瞧她們一個個牙尖嘴利的樣子,以後我們幾個怕是要去掃地洗衣了。”
正說著,一個小太監端了茶走來,給氣頭上的王奉儀一帶,那茶盞落地,摔得粉碎,茶水流了一地。
幾個人見闖禍,嚇得趕緊加快步子跑了出去。
盛公公在裡頭聽見動靜,急忙出來查看,見狀忙道:“還不快擦乾淨!”
宮女們拿了帕子便去擦拭。
趙儀瑄在內聽了動靜,轉頭看了一眼,正見到宮女捧著帕子去擦地。
太子瞄了眼,並未在意。
畢竟他今日有大事,需要養精蓄銳。
身子挨著床才躺下,心底卻又出現宋皎的一顰一笑,以及方才在禦史台的種種。
在他的臆想中,連程殘陽的臉都不那麼可厭了。
不過越是想,越覺著燥熱,不知不覺額頭冒了汗。
突然是盛公公的聲音:“殿下,奴婢給您擦擦。”
他微微睜開眼睛,看到盛太監手裡拿著一塊明黃帕子,小心翼翼地給他擦拭額角。
趙儀瑄瞄著那一點明黃色,心頭一動。
剛才小宮女捧著巾帕擦地的情形,一閃而過。
他睜開眼睛,將那絲帕拿在手上,心裡突然想起宋皎的話:“從舅舅家拿的一塊老黃緞子……”
趙儀瑄將那方絲帕湊近了些。
所有他聽見的,看見的,在腦中飛速轉動。
終於,靈光一閃,太子記了起來,在魏家的那個雨夜。
他確實地用過一方帕子。
趙儀瑄猛地坐了起來,他抓著手中的絲帕,濃眉緊皺。
怪不得。
以豫王的眼力,是絕不可能把什麼老黃緞子看成自己的手帕的,原來如此。
宋皎,這是又騙了他。
但是……太子卻是並沒有任何的惱意。
他隻是怔怔地看著眼前乾淨的明黃絲緞,眼底湧起的,卻是不儘的濃情深意。
此刻太子終於知道了宋皎是因何挨了豫王的打,那明黃映入眼中,也叫他的眼底有些發潮。
“阿盛,”趙儀瑄揚首喚了聲:“更衣。”
他不想再等什麼入夜了,他隻想立刻見到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