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先是愕然,繼而忍著笑:“呸!混賬小子。偏是愛這樣胡說八道。”
趙儀瑄不語。
兩人已經將走到廊下儘頭了,風越發大了些。皇帝突然想起太子的傷:“你的傷如何?禁得住這般的涼風麼?”
“兒臣也不是紙糊泥捏的,父皇放心罷了。”太子毫不在意。
皇帝站住了腳,感覺這在禁城之中穿梭的風掠過臉頰身畔,半晌他才說道:“彆跟朕油嘴滑舌打馬虎眼,之前顏文寧你沒要,也是時候該正經地挑個人進東宮,正妃懸空終究不是好事。連豫王都要娶王妃了,你當兄長的還在這兒優哉遊哉的?不成體統。”
看了眼趙儀瑄,見他沒吱聲。皇帝繼續說道:“今日的這兩個姑娘,朕沒見過,但皇後跟楚妃都覺著不錯,既然如此,當然不至於埋沒你,選一個吧,要麼就都收著,彆再挑眉挑眼的不自在了,世上隻聽說守寡的女人,沒聽說守身的男人。”
趙儀瑄聽著皇帝嘀咕,起初還一臉無謂,聽到最後一句,才略有些神情變化:“父皇,說什麼守寡守身的。兒臣哪裡守什麼身了。”
皇帝看看他臉上的一點不自在,又掃過身側一片空曠,才又低聲道:“難不成你沒有心結的?朕覺著,你必然還是因為之前錯失顏文語,這才一直彆扭不得遂心的。”
趙儀瑄沒想到皇帝竟是惦記這個,剛才一瞬間他還以為皇帝窺破了什麼呢,差點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咳嗽了聲,忍了那點啼笑皆非:“原來在父皇眼裡,兒臣還是個癡情種子。”
皇帝淡淡道:“但願你不是,隻有癡傻頑愚之人才信什麼癡情的話,你是太子,是儲君……天下的美色,你想要哪個便是哪個,想要多少便是多少,你可以任意寵幸你喜歡的女子,但卻記得彆低了頭,倘若你被女色蠱惑了,也想著什麼得一人之心之類的鬼話,那你非但不配為太子,且不配為男人。”
趙儀瑄默默地聽著,最後點頭道:“父皇這番話真是振聾發聵啊。那父皇就不怕兒臣成了那好色昏聵的……”
“知道你不是,也不可能是。”皇帝把他從頭到腳掃了一眼。
“父皇這樣讚譽,兒臣可是愧不敢當啊。”
“這不是讚譽,”皇帝斷然地否決了,就如同方才趙儀瑄在九章宮否決了尚姑娘一樣:“你當然不該是好色昏聵之人,但至少得雨露均沾,朕知道張藻給了你十二個江南美人,她們可都眼巴巴地等著東宮太子召幸呢。”
趙儀瑄皺了眉:“父皇怎麼還管起了兒臣的內宮之事。”
“你彆想太多,朕隻是操心抱孫子。”皇帝不留情麵地說。
趙儀瑄籲了口氣:“那總要兒臣傷好了再說吧,至於這麼迫不及待的,要兒臣帶傷上陣麼?父皇還正當年紀,有這個操心的時候,不如親自出馬……再給兒臣多添幾個皇弟皇妹豈不更好?”
“你……”皇帝雖然知道太子一向會口沒遮攔語出驚人,但也著實想不到竟會說出這般話,他又驚又惱,但卻並非真惱,因為有一抹笑壓在他的唇角:“你這混賬東西真是越發的無狀了。”
趙儀瑄低頭的瞬間又往旁邊看了眼,見東宮的那人正跟自己身邊的一個內侍竊竊低語。
他有些不想再陪老頭子閒話了:“父皇……”
剛開口,皇帝突然道:“昨晚上你不在東宮,是去哪兒了?”
終於來了。
太子微微一凜。
昨晚上京兆府出動的時候,趙儀瑄便想到這件事壓不住了,或早或晚,皇帝一定會知道。
剛才皇帝和顏悅色說了那麼多,他還以為今兒是不會再提此事了。
皇帝真是會專挑冷不防啊。
“兒臣昨夜……”心底又掠過宋皎著那一身裙衫,臥在榻上的情形,他的眸色都在瞬間溫柔了幾分,“去處置了一件私事。”
“哼。”皇帝冷哼,“說下去。”
趙儀瑄沒有立刻開口。
太子覺著,這是個不錯的機會,皇帝才提過要給自己東宮塞人,而他確實也有想要往東宮弄的人,如果能夠開誠布公的告訴皇帝宋皎是女子仿佛更好,但……
一則他答應了宋皎,二來,事情還不能完全把握,他料不準若真揭穿了宋皎的身份,老頭子會是什麼反應,他不能拿她來冒險。
不過這確實是個機會。
“父皇放心,沒乾什麼壞事,兒臣是去跟人……化乾戈為玉帛的。”趙儀瑄坦然地說道。
“什麼?化乾戈為玉帛?”皇帝疑惑。
趙儀瑄笑道:“父皇既然知道兒臣出宮,恐怕也知道兒臣去了哪兒,不錯,確確實實地,兒臣是去找……禦史台的宋夜光了,沒有彆的緣故,隻因為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兒臣逐漸意識到自個兒先前行事確實大有偏頗之處。”
“你?”皇帝有點不敢相信:太子這是在認錯?他可不是個容易“意識到”自己有錯的主兒。
趙儀瑄道:“聖人言,‘一日三省吾身’,就不興兒臣也效聖人之風,日漸長進嗎?”
皇帝笑了:“哈,你真長進,朕自然高興。”
趙儀瑄繼續道:“聽說宋皎要遠放寧州,這自然是程殘陽為叫她避禍之舉,但西南道向來不太平,這宋皎一去如羊入虎口,兒臣倒是不忍好好地一個侍禦史就喪命在那裡。所以昨晚上特意去尋了她,叫她不用遠行,安穩留在京內就是,兒臣以後也不會為難她,相反,會極善待高看。”
皇帝靜靜地看著太子,似乎在琢磨他這番話的真假。
憑直覺,皇帝不能全信,但除了這個,他卻又找不到更好的解釋。
皇帝思忖著:“你肯為了這麼一個人,夤夜背製出宮?就算為留他,今日派人去說不就成了?何必你親身前往。”
不知為何,此刻皇帝想起先前宋皎被傳東宮,兩人在禦前的情形,那時候皇帝本想一了百了直接除去宋皎,太子卻竟一反常態地相護……
皇帝心裡隱隱地有些不太自在。
“古有劉備三顧茅廬,難道就不許兒臣親臨侍禦史寒舍?”
“少說這些,你不是哭啼啼的劉玄德,他宋夜光也絕非值得三顧的諸葛孔明。”
“唉,給父皇看穿了,”趙儀瑄看出皇帝心存疑慮,他不動聲色地笑了笑:“雖然宋皎當不起一個諸葛亮,卻也還是個有趣的,之前三番兩次為難她,她都……不卑不亢的,昨兒也是一時興起,想再去捉弄捉弄,看她會不會怕的跪地求饒……咳,無非如此罷了。”
太子夤夜去折騰人,這比太子去三顧茅廬更合理的多了。
皇帝的心裡略舒服了些:“朕就知道你沒有正經。三番兩次折騰一個侍禦史,也該夠了!”
“是是,經過昨夜,兒臣確實痛改前非了。”趙儀瑄本想趁機告訴皇帝,直接把宋皎調到東宮,不過經過剛才兩句,看出皇帝疑心甚重,倒是不便立刻轉彎。
皇帝點點頭:“對了,鶴州的事兒如何了?”
趙儀瑄道:“程子勵不肯開口,鑒於他到底是程殘陽的兒子,兒臣沒叫人下狠手。”這分明是宋皎求情的結果,他卻找了個很好的借口:“至於鶴州那裡,在程子勵府內抄出了大概三萬兩的銀票,還有一些賬簿,大部分給銷毀了。鶴州的所有相關人等也都被羈押,近來又查出戶部也有人牽連其中。”
“他們的膽子越來越大,他們貪了多少,得叫他們加倍的吐出來,”皇帝最恨這些貪蠹之人,“一個也不能容。”
趙儀瑄突然口出驚人之語:“那要是……有皇親國戚也有沾手呢?”
皇帝轉頭:“你這是假設,還是當真有了證據?”
趙儀瑄笑道:“當然是假設。”
皇帝暗暗鬆了口氣:“查。先查出來再說。”像是不願意讓太子發現自己這一刻的含糊,皇帝又道:“至於程子勵,不必忌諱,父父子子,程殘陽是個明白人,早在程子勵犯事之時,他就知道結果了,他會明白的。不然,朕也不會叫他這麼快的重掌禦史台。”
直到這會兒,魏疾才走前兩步:“皇上,翰林院日講官到了。”
皇帝皺了眉一擺手,然後他看著太子道:“這些日子你雖帶傷,卻也並沒有過於懶怠,交給你的一些奏批處置的還算妥當及時,朕心甚慰……倘若沒那些胡鬨折騰之舉,自然更好,但正如朕先前所想,或許是因為你沒個好太子妃的緣故,如今催你快些把正妃定下來,也是為了你著想,後宮定了,再解決了鶴州這件事,朕就能放心的讓你主持大局了。”
趙儀瑄深深呼吸:“兒臣遵旨。”
皇帝往旁邊掃了掃,自然也看見了東宮來人,便道:“行了,你自去吧。”
太子行禮退後,皇帝看著他走開,這才又回內殿去了。
趙儀瑄走到台階旁,問道:“什麼事?”
那來傳信的小太監躬身道:“回殿下,是大理寺那邊突然送了消息來。”
“說。”?
小太監有點忐忑:“來人說,先前關押的那個程子勵,突然間暴病而亡了。”
“你說什麼?”趙儀瑄簡直不能相信,他走近了一步:“你再說一遍。”
小太監又道:“回殿下,是那個程子勵得病死了,具、具體詳細,陶少卿會親自跟殿下稟報。”
趙儀瑄倒吸一口冷氣,他愣在了當場。
方才皇帝說不用手軟的時候,他還暗忖過該怎麼交差,沒想到轉眼間,他就徹底的不用為這個問題為難了。
但很快地,趙儀瑄臉色一變:“這消息傳出去了沒有?”
小太監有點害怕地道:“據說大理寺現在把消息封鎖著,外人並不知道。”
趙儀瑄的手握緊了些,又鬆開:“速去傳信,這消息絕對不能走漏出去!誰要說出去,要他的腦袋!”
小太監急忙飛奔而去。
趙儀瑄摁了摁眉心,他知道程子勵突然暴病死的離奇,而程子勵一死,線索中斷,但這些統統不是太子此刻所想的。
他想到的是另一個人。
而太子想什麼就來什麼,隻見又有一名內侍飛奔而至。
太子已經給先前的“噩耗”弄的心灰意懶,冷冷地喝道:“又怎樣!”
那小太監嚇得一縮,才顫顫地說道:“回殿下,東宮……禦史台的宋侍禦、求見。”
太子的臉色立刻變了,他看了眼東宮的方向:“可是真的?”
小太監道:“是、是侍衛長派人來說的。”
諸葛嵩也回來了。
趙儀瑄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