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儀瑄從地上撿起團龍袍,披在身上,開門去了。
室內又安靜下來,宋皎看看身側空空如也之處,她好像越來越習慣了有太子的相處,這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如何。
宋皎本來還想再睡會兒的,但翻來覆去,總是睡不著,索性起身。
此時外間的小太監們也已在門口,聽見動靜便出聲詢問,宋皎又請他們多送了些熱水來,自己解衣擦洗了一番,忙了半個時辰才妥當。
直到忙完,天兒才稍微地有些透亮。宋皎心想太子如今正早朝,自己卻也不可隨意四處走動,隻是總在這屋內未免發悶,便開了房門在院子裡散步。
兩個小太監陪了片刻,就聽到外頭有腳步聲響,隱隱地還有說話的聲音,說道:“那丫頭真不知死活……幾乎連累我們!”
宋皎聽得奇怪,探頭看了眼,見一隊人正往前去了。
有個小太監見她好奇,便忍不住道:“宋侍禦,昨兒晚上您跟太子出去,沒碰到麼?”
宋皎便問何事。小太監道:“景怡宮內的一個江南來的舞姬,居然膽大包天地跑了出去……給捉了個正著,還不知怎麼發落她呢。”
宋皎微怔:“啊,她為何要跑?”
“想不開唄,”另一個道:“她們好吃好喝的,萬一哪天給殿下看中了,受了寵幸,便是後宮的娘娘,享不儘的榮華富貴,這不是想不開是什麼。”
宋皎無言以對。
卻聽先前那小太監道:“我怎麼聽說,昨兒晚上盛公公親自去審的她呢,總不會,她還犯了什麼彆的大忌諱吧?”
“喲,要真是這樣,那她可就糟了!嘖嘖,才十二歲……怪可惜了的。”
宋皎本正要回屋去看書,聽到“十二歲”,下意識地止步:“你說什麼?”
小太監忙道:“宋侍禦您彆見怪,我們什麼也沒說。”
宋皎道:“放心,我不是責怪,隻是問……你們剛才的那女孩子隻有十二歲?”
見左右無人,小太監才低低道:“是啊,據說國舅爺送來的時候,說是十三歲的,其實是十二,長的倒是極水靈的,等再出落幾年……咳!您可彆傳出去。”
宋皎皺了眉:“十二歲,哼,太子殿下還真能下得了手啊。”
兩個小太監嚇了一跳,急忙擺手道:“不不,宋侍禦,這您可是冤枉我們殿下了。殿下才不好這口兒呢。”
宋皎並不信這話,心想:“人都在這兒了,這還有什麼可說的。”
其中一個小太監道:“確實殿下不喜歡年紀太小的,先前皇上賜了兩個十四歲的美人兒,殿下還棄嫌呢,轉手就賞給了雲良娣當宮女去了。雲良娣起初過來這兒的時候已經十八了,李奉儀王奉儀,一個跟她同歲,一個還比她大兩歲呢。”
宋皎聽了這幾句,心裡才略太平了些。
就在這時,門口有人道:“崽子們,又在瞎說八道什麼?”
原來竟是盛公公突然來了,兩個小太監趕緊退後。
宋皎忙也向著公公行禮,盛公公道:“他們沒說什麼瞎話吧?”
“並沒有,是我覺著悶,所以同他們閒話呢。”宋皎趕忙說。
盛公公笑道:“那還成。”他把宋皎拉了拉,低聲道:“宋侍禦,我有件難辦的事兒,不太好開口。”
宋皎忙問何事,盛公公道:“這……就是昨晚上那個不守規矩的宮女,她雖說是犯了錯,但我見她還算聰明,年紀又小,若是不管她,恐怕她的腦袋就……”
宋皎大驚:“是犯了什麼錯,至於要她的命?”
盛公公道:“這個、這個……您知道的。”他見宋皎著實不解,便低低道:“您以為昨兒是在哪捉到她的?就是在禦花園。”
宋皎聽到花園,頓時醒悟,臉上便紅了起來。
盛公公道:“所以殿下隻怕饒她不得……我又有點不太忍心,想去求殿下,也未必能成,思來想去,隻有您能在殿下麵前說得上話了,所以我想您能不能……”
盛公公也是沒有了法子,他又不敢陽奉陰違饒了那丫頭,思來想去,隻有“解鈴還須係鈴人”。
料想宋皎的話,太子必是聽得。
宋皎明白了盛公公的意思:“原來是這樣,公公放心,回頭見了殿下,我自會替她求情。”
盛公公大大鬆了口氣,又道:“您放心,那丫頭絕不會走漏半個字,不然,我親自把她的舌頭先拔下來!”
宋皎隻能一笑。
盛公公看看天色:“早朝怕是要結束了,老奴該去接太子殿下了。”
宋皎送了幾步,目睹盛公公去了。
太和殿那邊,確實已經退了早朝。
但是隻有親曆的朝臣們才知道,這一次的早朝,簡直硝煙四起。
禦史大夫程殘陽上奏參了大理寺一本,如今人儘皆知,程子勵橫死在大理寺獄中,而且給先斬後奏地開了膛。
雖然說程子勵入獄,朝中幾乎有一半的有點幸災樂禍,畢竟禦史台所乾的就是得罪人的活,大概有一半以上的朝臣被禦史台彈劾過,他們樂得程殘陽吃癟。
可是程子勵就這麼毫無預兆突然地死了……這件事著實讓人心裡一驚。
畢竟朝臣們也都是有子女的,誰也不敢保證有朝一日,他們的子女會不會因為這樣那樣的事情而給調查,但調查是一回事,還沒查明白就死的如此離奇淒慘,那可是讓大家夥兒一個個惶惶不安起來,有點兔死狐悲之感。
皇帝也很吃了一驚,急忙詢問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在昨晚上就給陶避寒派人從家裡拉了出來,說明了一切情況,所以還算臨陣不慌。
當即就按照陶避寒的說法,一一回稟了皇帝。
皇帝聽後,覺著事出有因,還須進一步調查,但不管如何程子勵畢竟是死了,他隻能儘力地安撫了程殘陽一番,又下旨,將負責看管審訊程子勵的一乾人等革職查辦。
這件事畢竟是東宮負責的,雖然程殘陽半個字沒有提過東宮,而隻衝著大理寺,但皇帝還是轉頭看向旁邊的太子,申飭了幾句後,叫他另外選妥帖之人負責此案。
趙儀瑄早在上朝的時候,就被趕進來的諸葛嵩告知了昨夜大理寺的種種,所以此刻也是心裡有數,他並未多言,而是懇切應承。
程殘陽的臉麵還是要顧及的,因為這不僅是他一個人的事兒,這幾乎事關所有朝臣。萬一給大臣們留下個東宮肆意殘殺的印象,自然得不償失。
退朝之後,皇帝特留了太子並豫王,他皺眉道:“這案子早先已經讓你們兩人協同料理了,如今卻出了這種事,豫王,你乾什麼去了?”
趙南瑭毫無辯解之言:“是兒臣失責,求父皇寬恕。”
皇帝道:“你不要以為有太子在前頭,你就不用參與了,該做事的時候且警醒些,但凡你們能夠齊心協力,也不至於出現這種紕漏。”
太子微微垂眸,一語不發。
皇帝道:“程子勵,朕是見過的,還算不錯,沒想到短短兩年竟會如此……又落個遽然身死獄中的下場,情形淒慘,程殘陽隻這一個兒子,如今白發人送黑發人,彆的不提,單看父子之間,豈不叫人歎惋?”
他說著,格外看了太子一眼:“尤其是你,叫那些人辦事再謹慎些!”
趙儀瑄道:“兒臣遵旨。”
皇帝想了想,說道:“叫你的人把程子勵的屍身好生的……叫程府領回,他雖有罪,但死的如此也就罷了。隻再去追查其他涉案之人、以及幕後謀害便是。”
兩人齊聲答應,告退而出。
太子才出養心殿門口,盛公公便忙湊過來,附耳低語了幾句。
趙儀瑄臉色大變,即刻拔腿便走,竟連豫王正向自己行禮都沒顧得上理會。
趙南瑭慢慢起身,目送太子離開的方向,淡淡一笑。
太子回到東宮,見宋皎呆坐在書房之中,聽到人報太子駕到,才慢慢站起身來。
四目相對,宋皎又很快地把目光轉開去,她好像在竭力鎮定,未敢直視趙儀瑄,而低著頭囁嚅道:“殿下既然回來了,下官也該出宮去了。”
“夜光……”趙儀瑄喚了聲,卻不知從何說起怎樣開口:“你、不忙……本太子還有一件事情要先告訴你。”
“殿下!”宋皎卻慌不迭地打斷了他。
趙儀瑄止住。
宋皎閉了閉雙眼,再睜開,她突然看見門口的盛公公,像是在急切中抓到一點擋箭牌似的,她道:“對了殿下,有一件事想求殿下恩準。”
趙儀瑄道:“你說。”
宋皎定了定神:“那個……那個小宮女,求殿下開恩,彆為難她。”
“什麼小宮女?”趙儀瑄說著,突然想起來,他看了眼盛公公,“哦,原來是她,知道了。你說彆為難,就放了她罷了。”
“多謝殿下。”宋皎應了聲,腦中重又一片空茫,耳畔也開始嗡嗡地響:“對了,該出宮了。”
手臂給人拉住:“夜光。”
宋皎不能動,隻低頭看看他的那隻手,修長如玉的手指,頗有力道的疊在她的吉祥紋銀灰絲棉袍上,永不會鬆開似的。
“你是不是……”趙儀瑄深吸了一口氣,死死地盯著她:“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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