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各位,已經是見慣了美人歌舞的,所以先前的那場樂舞雖然出色,但對他們而言都是司空見慣。
隻是為給江先生麵子,且又當著按台大人的麵,所以才頻頻假意讚歎罷了。
可是此刻,眾人卻都睜大了雙眼,那原先弓著身子的,也不由坐直了,無數雙目光都看向這舞姬妖嬈的身影,目光在她如蛇般的腰肢上、修長的美腿上,以及那勾魂的雙眼間逡巡。
江稟懷看了眼那舞姬,目光滑向上麵的父親,卻見江振垂著眼皮,仍是似冷非冷的臉色。
他又看了眼宋皎,卻見宋皎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才進場的那位舞姬,這次跟方才不一樣,這次她是真的在上心細看。
江稟懷唇角一挑,以為宋皎也被這種異域女子的風情所驚嘖。
就在此刻,他的目光所及,卻瞧見父親江振正悄悄地起身離了席。
江稟懷一怔,便微微欠身而起,對宋皎道:“我去一會兒。”
宋皎竟沒有看他,隻仍全情地望著那舞姬,匆匆一點頭而已。
江稟懷見她看的如此入神,便後退了兩步,轉身往外走了。
這會兒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舞姬身上,連童知府都看得似有口水如湧,哪裡還管什麼江家父子走沒走。
江稟懷出了正廳,自廊下走了片刻。
他雖然離家多年,但對於江府卻並不很陌生,走了幾步,在一處僻靜地他停了下來。
耳畔還能聽見廳內的鼓樂聲,江稟懷卻看著前方。
江振站在欄杆前,大概是聽見了腳步聲,他道:“怎麼江知縣,可是有話跟草民說。”
江稟懷並沒有靠前,仍是隔著三四步遠停下:“江先生,府內是怎麼回事?”
聽見他竟叫自己“江先生”,燈籠的光芒下,江振的臉色一變。
“江府如何,跟你江知縣有什麼關係?”他的口吻仍是淡冷的。
江稟懷沉默。
廳中的樂聲仿佛更急了些,他想起那舞娘扭動如蛇的細腰,略有些暈眩。
往旁邊走近一步:“你知不知道,太子殿下就在城中。現在裡間的那位是按台大人!長侯鎮,孟州府,嶽峰……他所到之處如何,父親不知道嗎?”
江振聽見他叫了聲“父親”,才笑了聲:“宋按台所做,天下聞名,我又豈能不知,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難不成說我也像是被他處置的那些人一般?”
江稟懷忍了忍,終於道:“我雖在寧州,但寧州地方的鹽價自然是跟永州一樣,近兩個月來,鹽價一漲再漲……民間已經有些聲音了,你為何要這麼做?”
江振不以為然似的:“鹽價自然是朝廷定的,但是朝廷也給了我相應的可調劑的定價權,我如此做也並未違反朝廷律例,倘若我真的犯了法,童知府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你不必說這些,”江稟懷道:“你先前行事雖然霸道,但從來不會讓鹽價一月三漲,你知道這樣下去會如何麼?”
鹽乃事關國計民生的,日日不能或缺,價格稍微上調,或許還能接受,但若是一漲再漲,民間便容易恐慌起來,而且一些極貧困的門戶,也自買不起價格調高的鹽,由此滋生出的那些搶掠、匪盜之類,也不用說。
江振沒有出聲。
“尤其是現在這風雨飄搖的時候,”江稟懷暗暗吸了口氣:“太子殿下跟巡按大人坐鎮,倘若殿下要向江家開刀……”
江振哼了聲:“太子殿下自打來到,便隻在知府衙門休息,今夜更在知府衙門召幸美人兒,若要處置,也不至於如此了。”
“荒謬!”江稟懷禁不住怒道:“你總不至於這樣膚淺,真的以為太子殿下是從江南道一路玩過來的吧?”
“你放肆,這是你對父親說話的口吻?”江振厲聲喝道。
江稟懷攥緊了雙拳:“你是真的愚蠢還是裝傻,太子殿下在複州砍了趙千戶的頭,這血淋淋的例子你難道就忘了?”
“你是怕為父的頭也給太子砍下來?”江振的唇邊掠過一絲笑意,像是譏誚,又像是……“難得啊,我以為你早巴不得我這個當父親的……”
江稟懷轉過身,像是要走開。
走了半步,他卻又回過頭看著江振道:“我知道你一定瞞著一些事,但是這次,並不是你一個人的腦袋,複州趙千戶隻是一個人做錯並未連累全家,所以他隻有一個人頭落地,但若是你身上不乾淨,在鹽運之上不乾淨,你可清楚,這江家上下近千人,都要陪著你一起人頭落地。有太子殿下在這裡,甚至不必再稟呈朝廷裁奪。你可清楚這其中的厲害!”
江振冷然哂笑:“原來你不是擔心我的腦袋,也是擔心你自己的。”
“我畢竟姓江,不管走到哪裡,也是九族之內,”江稟懷臉色冷峻:“何況當初我領了成安縣令,趕去上任的時候,就已經把性命置之度外,我隻是不想……父親你自尋死路。”
這次,江振沒有開口。
江稟懷道:“倘若你真的……做了些什麼,我希望你能夠坦白,或者對我或者對按台大人,是什麼情形,都由按台大人裁決……”
江振有些譏誚地:“你是覺著,宋按台跟你有舊情,會對你、或者江家網開一麵?”
“不,正好相反,”江稟懷的語氣依舊冷冷的:“我知道宋按台絕不會徇私。”
“哼,那你方才的那一番話又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隻是不想父親一錯再錯!”
江振微微一震。
“今夜你宴請按台,總不會是真的請人來看歌舞吧。”江稟懷按捺胸中怒意問道。
江振的目光越過他,看向身後的廳上。
廳上依舊的燈火通明,依舊的鼓樂聲聲,夾雜著人聲歡笑,仿佛一切如舊。
江稟懷看著父親的眼神,卻突然心生異樣。
“你……”他剛要開口又止住,隻是轉身拔腿往廳中奔去。
江稟懷飛奔到廳門口向內看去,裡間那原本蠱惑眾生的舞姬不見了,卻換了幾個同樣服色的在翩翩起舞。
他的目光透過那搖曳的身姿,投向宋皎位子上。
果然,宋皎也不見了!
江稟懷身形一晃,竟有些慌張。
身後腳步聲響,他驀地回身,看見江振走了過來。
“宋按台呢?”江稟懷冷聲問道。
“你急什麼,你對這位按台大人仿佛關心過甚了吧。”江振道。
“我問你宋按台呢?”江稟懷走前一步:“江振!你若是敢算計他……”
江振眼神一銳,抬手一巴掌揮了過去。
“啪”地一聲,江稟懷給打的轉了頭,但他仍是回過頭來:“我好話說儘,你最好不要一錯再錯,你要是敢對宋按台做什麼,我……”
“你要如何?”江振瞪著他:“怎麼你難道要殺父嗎?”
江稟懷渾身微微地發抖,終於他道:“那又……有何不可?”
搖曳的燈籠光下,江先生聽了這個答案,臉色卻出乎異常的平和下來。
江稟懷忍無可忍,揪住他的衣領:“就如同你當年,殺死我的娘親!我殺你又有何不可!”
他仿佛盛怒之中,但江振卻反而笑了笑:“那個賤婢……殺了她又怎麼樣,你既然說了這話,那你動手啊,就看你有沒有這個膽子!”
江稟懷怒目圓睜,手越勒越緊。
“動手啊?!”江振瞄了一眼他的手,咬牙道。
前方遊廊上一隊丫鬟捧著酒菜走來,廳內仿佛也有人退出來,桌上碗碟發出聲響。
鼓樂聲中,江稟懷突然鬆開了手。
“我再問你一次,宋按台在哪裡。”他看著江振,臉色卻也平靜下來,語氣甚至有一些溫和:“告訴我他在哪裡?”
不知為何,麵對這樣的江稟懷,江振卻覺著,他比方才怒氣凜然的時候更令人……心裡生畏。
江振眉頭微蹙,他撫了撫被揪的皺起的領口。
“有什麼擔心的,”江先生掃了眼前方的某處院落,輕描淡寫地:“宋按台不過也是跟他的舊日相識一起敘話去了罷了。你總不會以為,他隻有你一個京內相識吧。”
說了這句,那邊門口退出來的童知府已然看見了他:“江先生……”
扶著丫鬟,搖搖晃晃走了過來。
江振微微一笑,若無其事地邁步迎了上去。
同童知府說了兩句話,江先生回頭,原地已經沒了江稟懷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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