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公公在太子的內寢門外,伸長脖子豎著耳朵聽了半晌,起初聽到兩個人喁喁地說著什麼,他也不好進去打擾,慢慢地就沒了聲響了。
盛公公大著膽子往內看去,卻見宋皎側臥在太子的榻上,趙儀瑄則坐在邊上,手扶著她的肩頭,好像要把她搖醒,卻又不忍心似的那麼猶豫著。
不多時,太子俯身輕聲道:“那你……先歇會兒,彆多想,有什麼想要的或者不舒服,記得叫人。”
殷切地叮囑了兩句,趙儀瑄這才起身,放輕了腳步走了出來。
出了門,他看見了盛公公:“好生看著,彆離了人。”
盛公公趕著說道:“知道知道,殿下放心。”
見太子要走,又拉住他的袖子:“殿下,殿下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呢,明明是東宮的大事,反而是魏疾先知道了……還叫他嘲笑我。”
趙儀瑄笑了笑:“少胡說,好好伺候比什麼都強。”
盛公公瞧出他眉眼中透出的歡悅,就也跟著笑了,又忙道:“殿下,那什麼時候讓……進東宮呢?”他回頭看了眼裡間。
趙儀瑄眉峰微動,隻簡略地說道:“會的。”
他邁步走開,盛公公卻不敢多說,隻自己嘀咕:“這可一定要快些才好呀。”他恨不得替自己的主子做主,立刻就弄成了這件事,也好給自己那沒出生的小主子鋪好路。
一想到東宮要添新人了,盛公公喜歡的渾身的骨頭都輕了似了。
相比較他人的歡喜,宋皎卻不知道要怎麼麵對這情形才好。
她想過自己可能帶了南邊的什麼瘟疫,想過可能有什麼奇怪的不治之症,可就是沒想過自己居然有身孕了。
因為她從沒生出過這個念頭。
宋皎當然知道,得結為夫妻,拜堂成親,行周公之禮後才會有子嗣的,但在她的理解之中,自己隻是跟太子殿下在“胡搞”,荒裡荒唐的,也沒並沒有拜過堂,竟然就……也有了身孕。
她半是天真半是蒙昧的徹底把這個可能給忽略了,而太子也始終不曾跟她提到過這個擔心,所以她更理所當然的有一個完全“不可能”的印象。
在聽趙儀瑄說了那句話後,宋皎沒跟他說的是……她是有些恐懼的。
她更不知該說什麼,怎麼開口,但因為才吐過,頭又有些發暈,她便慢慢地躺倒,給了太子一個沉默的背影。
她不想說任何話。
太子出去之後,宋皎想回頭確認一下屋內無人,可竟然連這個動作都懶怠做。
她隻是默默地臥著,過了會兒,窸窸窣窣,她抬手在自己的腹部輕輕地試了試。
完全沒有感覺。
在這一刻,宋皎甚至懷疑是那三個嬤嬤弄錯了,根本沒有,她沒有懷孕,不會有一個孩子從這裡……
念頭冒出來,她的心頭又一陣陣犯惡,換了個姿勢平躺,她咬著牙,忍住那聲難過的低吟。
不知過了多久,宋皎醒來,隻覺著口渴。
她才一動,盛公公就察覺了,他像是突然年輕了十好幾歲似的,腳步輕快無聲地跑進來:“怎麼啦?是不是餓了?”
宋皎愣了愣:“口渴了……勞煩公公。”
盛公公揮揮手,小太監去了片刻,端了茶盅回來,是一盞點了花露蜜的甘泉水。
宋皎嘗了兩口,果然好喝,便慢慢地飲儘了。
她定了定神:“幾時了?殿下……在哪兒?”
“在慎思閣呢,是要叫殿下過來?”盛公公的架勢仿佛立刻就要叫人去請。
宋皎忙阻止:“不不,隻是問問。”她看看身上,官袍給壓得皺巴巴的,令她心疼。
她想換下來,但突然又想起養心殿裡皇帝說的那些話,以後隻怕……再也穿不著了。
還是多穿會兒吧。
手慢慢地從那補子的獬豸頭頂上蹭過,摸著獬豸頭頂那象征著光明公正的小角,宋皎心裡隱隱地有點發酸。
她站起身來,小心整理這身袍子。
盛公公見狀,便也忙幫手,又試著問:“要不要沐浴?換一身衣裳?”
宋皎想了想:“不用了,多謝公公。”
她想出宮,不想在這裡。
出了內寢殿,往外走到殿門口,此刻日影偏斜,已經是午後光景,秋日的日色懶洋洋地,帶著一點點冷。
宋皎打量了會兒天色,邁步往慎思閣的方向去。
盛公公隻得帶人跟上,走了一會兒,宋皎突然聽見有銀鈴般的笑聲傳來。
“這是……”她疑惑地轉頭。
盛公公探頭看了看,道:“哦,先前尚翰林家的小姐來了,大概跟良娣他們正說笑。”
宋皎突然想起了**瑭跟自己說過的太子將要定太子妃的事,她不由地問:“這位尚姑娘,生得很好看對麼?”
盛公公聽她問了,便道:“樣貌是沒的說,氣質也好。彈的一手好琴,據說皇上很喜歡。”
宋皎點點頭:“那,跟雲良娣相比呢?”
“這怎麼好比,良娣的出身比不上尚姑娘,不過論起出身來,尚姑娘也比不上康尚書府的敏敏小姐,據說因為敏敏姑娘年紀小性子有不算穩重,所以太子妃……”盛公公隻是一股腦把自己知道的事兒都要告訴出來,正說著,膝彎處給輕輕地踢了一腳。
盛公公往前一屈膝,回頭看去,卻見是諸葛嵩。
這會兒宋皎卻沒有等他說完,隻邁步往前又走了一會兒。
那幾位姑娘正是在前方的水閣內說話,水閣上的窗戶開著,隱隱地聽王奉儀道:“尚姑娘你也知道那位?我們今兒是親眼看見的,果然生得俊美清秀,好難得。”
宋皎一怔,正不知她們在說的是誰,就聽李奉儀道:“是的呀,先前他總跟太子殿下對著乾,可今兒我覺著,殿下對他竟是極好的……聽說這次南去,他做了好些驚天動地的大事,興許殿下也是因此改觀了吧。”
宋皎這才知道,竟是說自己呢,她本不該在這裡私聽人家的話,但一時竟無法挪步。
裡間,雲良娣沒有開口。
後宮的這幾位,也已經聽說皇上有意將尚翰林家的姑娘,還有康尚書家的敏敏小姐弄到東宮的消息。
先前他們私下裡也議論過,統一的覺著,尚姑娘溫雅大方,看起來性格極好的,像是太子妃的品格,而且她的出身不算太高,以後應該也不會虧待他們。
至於康家的敏敏姑娘,因為是尚書府的出身,年紀且小,性格活泛,有時候說話不經過腦子,常常叫人心裡不受用,他們覺著若有尚姑娘壓製著,應該還算不錯。
而尚姑娘好像也知道了這東宮自己入定了,今兒東宮才放晴,便主動過來了。
她沒說要去見太子如何,而隻是“拜會”雲良娣三人。
畢竟以後若是進來,也是得跟這些人打好關係的。
不過今兒尚姑娘過來,卻還是揣著另一個心思。
聽他們都說起宋皎,尚姑娘的臉色有點古怪。
王奉儀心直口快的,見他們都不言語,便道:“殿下惜才是惜才,就是有點對他忒好了,還把那宋夜光留在自個兒寢殿裡歇息呢。”
尚珂的聲音有點顫抖:“真的?”
一直沒開口的雲良娣瞧出不對:“怎麼了尚小姐?”
李奉儀嘻嘻地笑了:“當然是真的,我還瞧見殿下摟著他呢……幸而知道殿下的品性,不然真要叫人誤會起來了。”
“這恐怕,不是什麼誤會。”尚珂突然冒出了一句。
“什麼意思?”三人都詫異起來。
尚姑娘欲言又止,匆匆起身:“我、我先告辭了。”
她簡單地行了個禮,邁步往外走去。
可才出了閣子,還沒走完遊廊,便看到旁邊不遠廊下站著一個紅袍的官員,生得清雅秀麗,雙目如星地望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