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與另一邊隔著一條大江,站在岸邊幾乎看不見對麵的陸地,而大江總長有幾百裡,想要從這裡到對岸最快速的方法唯有渡江。
但約莫半個月前開始,凡所有想渡江的船隻在抵達江中央時,周圍總是會突然泛起濃厚得看不清方向的迷霧。此時不論船隻是停在原處不動作,還是選擇繼續前進,都會遇見一艘突然從迷霧裡出現的那艘船。
船型不大,不過是大城裡頭,常見於遊湖中,那種設計精細奢華,雕花又掛燈,供富家子弟玩鬨的船隻。船上燈火通明,卻安靜得詭異,整艘船看起來空蕩蕩的,連船夫都沒有。
隻有在他們上前接近船隻時,才會借著光影見到船上的廂房裡有人影在晃動,似是跳舞。有的人說他們見到的是一位身材曼妙的女子,有的則說見到翩翩少年郎,甚至還有說見到老人或是幼兒的,可船上的窗戶投出來的身影卻隻有一個。
最初時候,大家沒意識到這艘船的詭譎之處,便有人上船查探,想著或許是哪家人在江上玩樂時出了事,不小心從遠處順流飄蕩到這兒來了。可是,明明所有人都親眼見到並確實存在的人影,在那些人上船打開廂房的門查探後憑空消失了。
房裡隻有一些簡單的家具擺設,甚至還放著一把古琴,燭火也依然在燃燒,卻沒有見到任何人的存在。
門窗由始至終都沒有其他動靜,幾十雙眼睛盯著,都不曾見到有人從房裡出來過。他們甚至以為船上的人在與他們鬨,將整個房間翻了個徹底,都沒找到半個人影。而且他們此時還位於長江的中央,那人根本無處可逃,是能藏到哪兒去呢?
直到他們準備從這艘無人的大船離開時,與他們隔著小距離的渡船上的人突然驚恐地指著廂房的方向說:“有,有人啊!”
而大船上正好有最後從房裡出來的,正要準備關門,聽見他們這麼說便往裡頭瞅了一眼,卻發現他們指著投影所在的方向,空無一人。
那一瞬間,周圍的空氣仿佛都靜止了,大船上的人都默契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倒是渡船上的人見他們神情不對,心裡疑惑漸重,正準備詢問他們情況時,那艘無人的大船卻突然動了起來,順著水流載著還未來得及回到渡船上的人遠去,最終消失在迷霧裡。
當大船離開後,遮擋住周圍景物的霧竟也緩緩散去,但出現在他們眼前的,並不是對岸的終點,而是他們出發的小鎮碼頭。
渡船上的人急哄哄地將此事告知了鎮上的人,隨後便有不信邪之人對此嗤之以鼻,不顧他們的阻止執意發船。結果那些固執的人無一不遭遇到了同樣的事,不僅無法抵達對岸,甚至到最後哪怕沒有人上了那艘詭異的大船,在他們的渡船回來時,總會發生船上莫名其妙少了人的事。
而那些失蹤的人,都會在幾天後以屍體的形勢被發現飄到了江邊。
於是鬨鬼之說從此展開,小鎮上的人為了自己的安全,就暫時停止了一切的船運。所以麵對白行歌他們的要求,沒有人敢答應。
飛月樓的人還沒說什麼,就聽見他們帶著的國師大人問了老船夫一句:“那我們不麻煩你們載我們過江,能否租借一艘船,剩下的我們自己來就可。”
“……”
雖然認識白行歌的人都知道他是何意,但瞧瞧老船夫看向白行歌的眼神,顯然是將他和那些不信邪的人放一起了。像是為了他們著想,老船夫搖頭道:“公子你是外來人,可彆固執不信鬼神之事,若冒犯了他們,十條命都不夠你用的。”
這半個月以來也不是沒有外來的人像鎮上的人租借船隻自己渡江,但沒有他們的人帶著,這些人大部分最後都失蹤了,往往隔日飄回岸邊的隻有一艘空船。就算還有人存活,也都被嚇得癡傻,問他們發生了什麼事都答不上來。
“我沒有不信。”白行歌溫聲回道,大約是麵對著老人,所以他的語氣聽著非常柔和有耐心,“隻要您願意借我們一艘大船,我保證能替你們將此事處理好,甚至還能讓你們再恢複船運,您看如何?”
老船夫見他們裝扮,猜測他們幾人是江湖中人,誤以為他們覺得此事是有人在裝神弄鬼:“我見幾位氣度不凡,想必是有相當好的身手。隻是,若碰見了鬼神,這武力也未必能護你們周全啊!”
“我知道您是在擔心我們的安危,不過我們確實有急事需要馬上渡江。而且,就算江上那艘真是鬼船,我也能處理好。”
也許是白行歌嘴邊笑容過於自信,又或許是老船夫被他純良又好看的笑顏給迷了心智,等回過神來時,他才發現自己竟點頭答應了。
看著他們一行人正忙著往他船上搬運東西,他心裡實在有些發愁,就擔心那位公子把命給搭上了。
長得那麼好看,就這樣沒了還挺可惜的。
把船租借給了他們的老船夫身邊圍繞了許多好事的鎮民,大部分都擔心飛月樓一行人的安危,紛紛質問老船夫怎麼把船借給他們了。老船夫無奈地將事情告知,表示自己已經阻止過也拒絕過了,但都無用,對方執意如此,自己一時心軟就答應了。
白行歌還不知道自己在老船夫和一眾鎮民的眼裡已經成了半個死人,還頗有心情地在老船夫借給他們的大船上打轉,邊走還邊讚歎:“造船的人手藝當真不錯。”
阿竹則是一臉擔心地跟在他身邊:“公子,可是這次我們得渡江才能碰上那鬼船。鬼船在江上,可公子不諳水性,那鬼靈若是使點小手段讓公子落水,到時候公子連法都施不出來了……”
這一次連平日裡都很安分隻待在暗處,無事不現身的影六也竄了出來,附和著阿竹的話:“是啊,公子,你忘了幾年前宮裡落水的事了嗎?當時若非我正好就在公子附近,公子可就真的小命難保。”
宮中想要謀害白行歌的大有人在,尤其他在季君延尚小時,是唯一一個願意與他交好的人。因此在後來皇位爭奪最為嚴重時,被季君延重視著,外加被宮外多方勢力忌憚著的大國師,他連吃個飯都需要阿竹幫忙仔細檢驗一遍,小日子過得比爭權奪位的皇子們還要緊張。
當時便發生了一次,在偶然一次疏忽下,他毫無防備被身邊跟了多年的護衛推落宮裡的一處大荷塘,也是那次之後阿竹才知道原來他家國師不諳水性。那一次阿竹被從白行歌身邊支開,就連影衛們大部分也正好有事沒有守在白行歌身邊。而白行歌因為有幾位熟悉的護衛跟著,所以阿竹也沒有擔心太多。
沒想到那幾名護衛早已被人暗中收買,將白行歌推落水裡後就逃走了。是一直負責保護著白行歌的影六後來覺得不放心,將手中事情推給影一幫忙處理後,暗中跟在白行歌附近守著,後者才幸運地在第一時間被他發現救起。
可惜當時隻有影六一人,他隻顧得上將白行歌救起,沒能追蹤那幾名逃走的護衛,等事情上報時,那些護衛早在敵方的遮掩下逃出了皇宮。
此事給阿竹與影六留下了極大的陰影,自那時起,他們幾乎不敢讓白行歌接近有水的地方。奈何白行歌對這件事看得特彆開,無事還特彆愛往湖心亭或水榭之類的地方走動,他們隻能打起十二分精神看護他,以免他再次不小心落水。
對於那件事白行歌其實至今記憶猶新,不過如今回想起來倒也沒有害怕的感覺,甚至還特彆心大地對著阿竹和影六說:“但你們二人現在都在我身邊啊。”
倒是正好路過的謝璟深聽見了他們幾人的談話,無聲皺了一下眉頭。
他們身上需要帶上船的東西也不多,準備好後,一行人便出發了。此時正是白天,今日的江水看起來似乎還挺平靜,就是偌大的長江上僅有他們一艘船,孤零零的。
白行歌從上船後就一直站在甲板處眺望著遠處的風景,阿竹和影六知他喜靜的習慣便也沒有打擾他,倒是剛忙完的謝璟深走到他邊上,突然就問了句:“你當真能處理好?”
國師大人似乎比他想的還要嬌弱,如今還得防止他掉入水裡了。
白行歌愣了一下,心想謝璟深這是又小瞧自己了嗎?
他轉頭看了他一眼,見他一臉認真,準備懟出口的話突然卡在了嘴邊,有些不確定對方的心思。
這段時間相處下來他算是意識到了,按照謝璟深如此不懂得說什麼好聽話的性格,總覺得不能用正常思路去理解他話裡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