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相逢時, 雙方似乎都因各種心事而有無儘之言,可真要開口,卻又不知該從何處說起。
“陳祺軒身上的東西, 你拿走了?”白行歌最終隻是開口問了這麼句話, 直奔主題。
“唉。”清川輕歎了一聲,單手托腮盯著他們, 說話的語氣頗為輕快, “是不是我若在離開前沒有順走陳祺軒身上的那個碎片,你們就不會過來這裡找我了?”
白行歌和謝璟深都沒有回答。
他們兩個確實並不是輕易會為了誰,特意走這一趟的人。雖然清川與他們相處了一段時日, 可對這兩個難以走入他們心底的人而言,他仍是萍水相逢, 路上為了辦事偶遇的其中一位過客。
清川笑了笑,從他們的沉默得到了答案。他坐在圍欄上, 看著心情頗好地晃了晃腳,開口卻道:“其實我很討厭這個世界,厭惡著這個地方。”
“我所經曆的生活,是你們這些天之驕子無法想象的。什麼花魁的封號, 看似光鮮亮麗的生活,背地裡仍是必須要為了錢而去迎合讓我感到惡心與厭煩的種種人。對樓裡的老鴇而言, 我們隻是他們用來賺錢的工具,所有的友情與羈絆, 都不過是用來偽裝出遙香樓的繁華的假象。”
“在遙香樓那麼多年,也遇過不少待我好的恩客。就像陳祺軒的哄騙那般,說會助我離開, 更有甚者說不介意我的出身, 願意讓我離開遙香樓這個囚籠, 讓我有機會見一見外麵的世界,過上尋常人過的日子。”
說著,他又扯了扯嘴角,眼底神色一片淡然:“結局你們也見著了,我依然還在遙香樓裡。”
清川可真是恨透了這個地方,恨透了這樓裡每一個人的嘴臉。從拿到蓮花瓣的那一刻起,他感覺到這些怨念忽然開始被放大。他回到了遙香樓,沒忍住傷害了他們,隻憑著最後的意念,控製住了自己沒有動手直接把他們弄死。
白行歌說:“可是就算你動手傷害了他們,讓他們一同陪葬,也無法改變不了什麼不是?”頓了頓,他又道,“我是過來阻止你做傻事,我不希望你在死後,本是清清白白的靈魂,卻得沾上血債。”
清川微微垂下頭,烏黑色的發絲隨著他低頭的動作滑落,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像是被一種失落陰鬱的氣場籠罩著,可他嘴邊卻掛著笑容:“國師大人,你說話總是那麼溫和,就像最開始見到你的那天,讓人忍不住誤會,是不是還能從你身上得到更多的溫暖。”
“從活著到死去,我見過許許多多的人。尤其在我死後,我日日待在高樓注視著來來往往的人,他們身上的靈魂是如此汙濁,被黑褐色的肮臟與惡臭之氣包裹著。”
然後就在那一天,白行歌走進了遙香樓。他在清川的眼裡是顯得如此與眾不同,他身上沒有讓人厭惡的濁氣,反而是清淡又乾淨,甚至還帶著一股淡香的清氣。
這是一個從身體乃至靈魂都乾淨得讓人挪不開目光的男人,清川當下就對他升起了興趣,悄悄地關注著他的每一個舉動,見到他孤身一人到柴房想要去查探季婉慧的情況。他還在回去搬救兵的路上遇見了醉酒的好色之徒,清川在他捏訣的時候收到了他的求助,所以悄悄幫了他一把。
或許是在泥濘之中掙紮了太久,清川就下意識想要去靠近白行歌。他看得出來,和白行歌關係最好的人是謝璟深,也確實在暗自羨慕著他。他並不喜歡謝璟深,他身上的煞氣太重了,手中還握著許多條的人命,與白行歌相反,是最不想讓人靠近的存在。
清川又將目光放到白行歌身上,眼睛底下的紅光變得越發凜冽,最後動了動唇瓣,輕聲詢問:“要我不傷害這遙香樓裡的人也不是不可以,你願意成為我的救贖嗎?”
白行歌思考著他這句話的意思:“你希望我幫助你脫離痛苦?”這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麼難辦的事。總的來說,將碎片與清川脫離便是第一步。
“不僅如此。”清川回道,緩緩翻了身從圍欄上下來,與白行歌和謝璟深二人遙遙相望,“我累了,我隻是想要有個人能夠常伴我身邊,完成那些曾給我帶來希望的承諾。”
白行歌又陷入了沉默。
“我不需要你親自來完成。”清川微笑道,雙眸逐漸被血光覆蓋,“我已經受夠了無儘的謊言,這一次,我不想再等待,就由我親自將你帶到我身邊吧。”
白行歌頓了頓,聽明白了清川的意思。
清川大概是想要他以靈魂的形勢,留在他的身邊。這樣他的執念也可以得到化解,也算是完成了他長久以來的心願,遙香樓的一切對他來說都不再重要,他也不會因為執念失控而將樓內的人殺死。
隻要白行歌犧牲自己一個人,就能夠保住遙香樓內所有人的性命。
這聽起來,還算是挺劃算的交易。
白行歌還未來得及說什麼,他身後的謝璟深便用力將他一把扯開,直麵盯著清川,語帶怒意道:“你想多了,怎麼可能直接把人交給你?”
謝璟深冷笑著說:“他不過是正好路過遙香樓,被迫牽扯入你的世界,又憑什麼需要迎合你的心願而付出性命?”
清川也揚了揚唇角,仍是用著謝璟深恨不得直接把他揍一頓的語氣回答了他:“你怎能和一個怨念深重的惡鬼講道理呢?你應該知道的,像我這種自私又自傲的惡靈,當然是以自己的事為重了,其他人會如何,根本不在我考慮之外。”
說著,他又抬手半掩麵說:“啊,國師大人若是死了的話,謝公子應該會難過的吧?不過那又如何呢?和我沒關係,隻要我開心就好。而且,我相信國師大人和我在一起,我定能夠讓他和我一樣天天高興,肯定比跟在你身邊好多了。”
謝璟深:“……”
白行歌還沒來得及因為他們的對話笑出聲,手臂傳來的酸痛就讓他下意識發出了一聲吃痛的哀吟,隻能無奈地對謝璟深說:“你輕點,抓得我好疼。”
清川適時開口:“啊,謝公子你可真是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國師大人那麼嬌弱一個大美人,你怎能把他弄疼呢?”他輕哼了一聲,又開始蠱惑白行歌,“國師大人,清川肯定會對你好對你溫柔,你就陪著我一輩子不好嗎?”
謝璟深終於忍無可忍,咬牙切齒說:“你給我閉嘴!”
清川輕笑了一聲,眸光輕蔑:“我就不。”話落,他抬手重重甩了一下衣袖,原本還拉著白行歌的謝璟深直接被他揮退了好幾尺。
白行歌下意識回頭探看謝璟深的情況,見他隻是摔了一下沒什麼大礙才稍微放下了心。但清川顯然不想讓他們兩個人再有任何交集,將謝璟深從白行歌身旁揮開後,輕輕動了動手,整座遙香樓就突然開始劇烈晃動了起來。
他們聽見清川感慨的聲音在樓內回蕩:“這個碎片確實是個好東西,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能量,原來也可以如此強大。”
謝璟深看著站在自己前方的白行歌,腳下踏著的地板隨著周圍的梁柱開始倒塌而冒出裂痕。
脆弱的木製地板很快就變得四分五裂,當自己雙腳踏空的那一瞬,白行歌才知道清川並沒有與他們開玩笑,他確實是鐵了心想要了他的命。
白行歌心情也說不上是失望還是難過,心想自己終究是賭錯了嗎……?
白行歌對自己的運氣仍是非常自信,從這個高度摔下去估計沒那麼容易死去,不過傷手傷腿估計難免。
遙香樓在清川自暴自棄的能量爆發之下,直接被震得瓦解。裝修奢華的五層高樓層層碎裂,粗大的橫梁與柱子相繼跌落,白行歌在順著地板碎片跌落時還抬頭看了看飄浮在半空中的清川。後者收起了臉上的笑容,用著一種冷淡中又帶著些許落寞的眼神與他對視,難過與壓抑的回憶所帶來的情緒,在這一瞬間宛如潮水湧入白行歌的大腦之中,讓他忽然間有些喘不過氣來。
到底是個可憐人,奈何他恐怕還是無法輕易答應清川這個請求。且遙香樓的人,此事既然已讓他知曉,他即使不想出手,也得把人救下。
刹那間,白行歌見到清川的眸光裡忽然滑過了一絲驚訝與錯愕。
白行歌疑惑之際,身體猛地被一隻有力的手給攬入了個溫熱的懷抱之中。他才發現原本被清川揮開的謝璟深竟在這種時候還能夠顧及他,來到他身邊將他護著後,動作利索地借著墜落的橫梁與木板緩衝了些許,抱著他懸空轉了個方向。
白行歌的的心臟猛地一跳,謝璟深這麼做,最後隻會以後背著地的方式帶著他重重落到底層的地麵上。
以謝璟深的身手,即使從五層樓高的地方摔落,他根本隻需動一動身子就能夠毫發無損地降落到地麵上,根本不必冒這個險特意過來救他,然後挨這麼一下。
倆人落地的聲音沉沉地響起,白行歌閉了閉眼睛,努力告訴著自己,謝璟深的反應可真是快速得很,如此費儘心力護住他,身上的死氣估計又能再緩和一大截。
關心的話語卡在喉嚨處說不出口,白行歌才睜開眼,又被謝璟深反身壓在了地麵上。雪白色的衣袍緊貼著地麵,沾滿了一地的塵土,墨色的長發也散落在地,後腦勺的木屑硌人得很。
他卻無暇顧及這些,因為上方有一個需要好幾名壯漢才堪堪扛得起的橫梁木塊正朝著他們兩人的方向砸落。謝璟深顯然是先他一步發現了這件事,所以才又跟他交換了個位置。
白行歌不明白他為何要做到這個地步,直到他的視線猝不及防撞入謝璟深深邃的墨眸之中,見到裡麵除了對他的擔心之外,還有著彆樣的,讓他有些退縮甚至不敢去麵對的情緒。
又是這樣的眼神,分明與季君延有時候看他的樣子特彆相似,想讓他忽略都難。
某些猜測幾乎就要在他心裡落石,卻讓他有些不敢麵對。
白行歌下意識攥緊了抓住謝璟深前襟的手,原以為就會這樣直直砸到他們身上的木頭卻在撞到謝璟深身上之前猛地被另一股力量給甩到另一邊,發出重重的撞擊聲。
搖搖欲墜的柱子被那大木塊一撞,徹底倒下,樓內的建築又嘩啦啦地落了一陣,才又恢複平靜。
遙香樓突如其來的倒塌驚擾了城內所有人的睡眠,附近的居民們紛紛披著衣服來到大街觀看,想要靠近,卻又顧慮著鬨鬼的事件,隻敢隔著一段距離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