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謝璟深有在定會發現, 白行歌看似隨意地在他樓裡貼的那些符咒,實則不知不覺中形成了一張網。
等回過神,就隻剩下主樓邊上的觀月台範圍沒彆貼上符咒了罷, 左右前後其他角落,好似已無處可逃。白行歌就像是在惡作劇那般, 玩弄著四處躲藏的惡鬼, 看起來像是對它毫無頭緒,實則隻是為了滿足自己無聊的閒暇時間逗一逗它。
能夠躲起來不被發現的地方,所剩無幾, 昭然若揭。
現在經紅繡這麼提醒, 白行歌似也覺得玩得差不多了, 決定今晚收網。
觀月台築得有點高, 差不多有五六層的模樣, 也就比主樓矮了幾截, 是個供樓裡人休閒賞月,喝喝酒談談心的地方。空間做得有點大, 容納幾百人不是問題,若有心, 恐怕還能在上麵辦個小宴。
隻是最近樓內鬨出那些事, 據聞那個惡鬼還把許多孤魂野鬼也一起帶過來鬨事,已經被白行歌悄悄揍跑了幾位, 表麵不信邪實則害怕得很的眾人這幾日都乖巧得緊。而且很多人寧可瘋狂接委托任務到外麵遊走,也不想留下來。
所以白行歌今晚和紅繡借了把箏坐在觀月台吹著涼風時, 周圍寂靜得很。就像是知道他要搞事那般,方圓幾裡內都很貼心地給他空了出來。如今阿竹不在自己身邊,白行歌彈著彈著,免不了有些思念他陪著自己的日子。
他的心也非鐵石所造, 又怎麼可能會對阿竹的離去無動於衷?
白行歌在宮裡時間很充裕,所以琴棋書畫幾乎都精通,彈個箏樂對他來說非常輕鬆。曲聲悠長如流水,仿佛來自天上的仙樂,洗滌著周圍的人心靈,聽見曲子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真被他閒暇彈奏的音樂給撫慰了心,煩躁的情緒都能得到平靜。
鬨鬼之事沸沸揚揚,事實已經擺在眼前,再沒有人懷疑白行歌,反倒是盼著他能趕緊把這破事兒處理好。
觀月台中央有個遮擋的亭子,白行歌就坐在那裡。亭子四周落下了薄紗,於夜色中猶如披著雲裳的仙女翩翩起舞。
將其吹起的是一陣比一陣清涼的寒風,直到一股涼意從他身後襲來,他才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唇邊一抹笑容
輕輕綻放。
白行歌知道披著碟仙名頭闖入飛月樓的惡鬼來了,隻是當起身回過頭見到對方的模樣時,他心裡還是很很震驚了一下。
因為他怎麼也沒想到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會是那個人的靈魂。
惡鬼是個容貌生得美豔的女人,隻是女人此刻的臉上神情冷漠得駭人,雙眼泛著熟悉的紅光,裡麵隻有無儘的怒氣與殺意。她身上邪煞之氣很重,重得白行歌連呼吸都有些不適,身上卻穿著白得像是會發光的衣裙,還帶著仙氣飄飄的披帛。
哪怕死了,她身上依舊沒有失去她生前所展現於人前的端莊高雅,就連對他的敵意也一如既往。
朔國皇後,魏伊月。
前陣子還在派人追殺他的女人,如今竟以成一縷煙魂,白行歌的心情除了震驚之外,還有無儘的複雜。
她身為皇後,而且還是季君延的人派來飛月樓的,無法不讓他做出一個可怕的聯想。
果然伴君如伴虎。
他知道季君延當初娶魏伊月隻是為了拉攏魏家,魏伊月的父親是丞相,從前朝就已經坐穩這個位置,手中掌握得權勢與人脈不小。他和季君延有相似的理念,所以支持他登上了皇位。他知道季君延的心不在魏伊月身上,也知道這隻是一場帶有交易性質的聯姻,但這些他都不在意。
哪怕季君延不喜歡魏伊月,隻將她視作工具,可坐著後位的人依舊是她。這對以利益為重的魏丞相而言,就足夠了,女兒和皇上是否兩情相悅並不重要。
白行歌還記得魏伊月去年為季君延誕下了一位皇子,她當時還抱著孩子特意在他宮外走了一圈。這是宛如示威一樣的舉動,但她沒想到他其實對此一點也不在意。
在那之後他就鮮少聽見魏伊月的消息,他們在宮裡幾乎沒有見麵的機會,離開皇宮之後就更加沒有了。所以如今見到她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自己麵前,他內心頗為感慨。
魏伊月身上那關於死亡的因果線上泛著淡淡的金光,白行歌一眼就看出來她的死和季君延脫不了乾係。
但就像是把所有的感情都給了他似的,季君延在對待除他之外的其他人身上,能有多狠就多狠。他這輩子隻將魏伊月當作可以利用的人,哪怕
在她死之後,連她的靈魂都要利用得徹徹底底,通過某種邪惡的術法掌控了她的靈魂,讓她成為能夠任自己使喚的鬼靈,前來招惹飛月樓。
白行歌想著他的種種作為,應該已經察覺到了他和飛月樓之間的關係。他甚至覺得,季君延接下來還會對飛月樓采取更加惡劣的行動。
看著失去自我意識,靈魂深處尚在做痛苦掙紮的魏伊月,他心裡多少對她生出了些許同情。
畢竟那樣的季君延,魏伊月卻是一直都在用心用力喜歡著他。就像季君延期望著能夠打動他一樣,魏伊月也一直小心翼翼地捧著自己的心,努力朝他靠近。
“他有什麼好呢,能讓你如此喜歡著他?”他輕聲問道,哪怕魏伊月此時並不清醒無法聽見他的話,他也不在意。這句話與其說是在問魏伊月,也更像是他隔著幾千裡,詢問著宮裡的那個人。
白行歌不過是個普通人,緣何對他執著至此,連身邊真心對待自己的人看都不看一眼。
對於感情,白行歌覺得自己其實仍在捉摸的路上。就像他現在喜歡著謝璟深一樣,倘若有一日謝璟深不再喜歡他了,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放手。
會不會難過是個未知數,但他知道在這些事情上,過分的執著隻會給自己帶來更多的痛苦。好聚好散,才是真道理。
魏伊月是憎恨著他的,恨他奪走了季君延的所有注意,所以即使是死了,她見到他的時候,依然會下意識對他釋放出強大的敵意。
白行歌在她朝自己撲來的瞬間,抽出腰上的扇子擋在自己的麵前。那柄扇子就像是他的武器,倒無需像習武人那般粗魯地舞刀弄劍,他隻需溫雅地揮著它輕輕一弄,就能揮出強大的能量將企圖襲擊他的鬼靈擊退。
魏伊月亦是如此。
對其他人和那些聽命於她的小鬼而言,她那被人施了法的魂魄能量自然很強大,所以才能在飛月樓掀起一陣風雨。白行歌身上還有舊傷在身,哪怕提前準備好了很多與她對峙用的法器,他還是花了近一個時辰的時間才終於將她壓製下來。
魏伊月能當上皇後自然身帶鳳命,靈魂的能量本身就不會虛弱到哪兒,季君延估計就是相中了這一點才將她派了過
來。魏伊月下手動作很狠,但白行歌並沒有對她趕儘殺絕,極力保住她的魂魄,以防守為主。
若沒必要他絕不會殺死一隻鬼,那樣有損陰德。尤其像是魏伊月這樣的可憐人,他的主要目的自然是淨化她的亡魂。
亭內的箏被他提前動了手腳,在消耗了魏伊月的能量又一次將她逼入亭子裡時,他飛快地用著悄悄沾上朱砂的指尖,往邊上一個凸|起摸了一下完成陣法的最後一步,啟動了他先前準備好,以防萬一的淨化陣。
魏伊月的靈魂在掙紮半天無果後,逐漸恢複了平靜,隻跟個木偶似的站在原地不動。許久後,那雙紅光褪去的眼睛裡,才終於多了些許神采。
恢複意識的魏伊月一眼就認出了白行歌。他們兩個見麵的機會很少,但魏伊月從來不掩飾對他的討厭,所以即使見麵兩個人之間的氣氛都不好。
這是他們第一次沒有在見麵的時候針鋒相對,是魏伊月第一次用如此平靜的神情與他對視。
相看兩無言,白行歌從她不帶一絲波動的眼睛裡,看清了她對季君延感到絕望的內心。
也是,就算再如何喜歡著一個人,就那樣被他親手無情殺害的話,再多的愛意也該消散了。
半響,無色的淚水從魏伊月眼角滑落,卻在落到地麵之前消散成星星點點的光。她有很多話想說,可一見到白行歌麵上的平靜,她又覺得他似乎已經知道了所有事情。
“我的皇兒……”魏伊月空靈的聲音帶著哭腔傳到白行歌的耳邊,她如今心裡最大的執念,大概就隻剩下十月懷胎生出來的孩子。
白行歌正想回答她,可控製著她靈魂的那一方似乎察覺到了她這裡的變化,竟直接強行將她給撤了回去,速度快得連白行歌都沒反應過來。
畢竟這些天他善後慣了,沒想過他們還會把魏伊月要回去。
談話才剛開始,他還有很多細節上的事情想問魏伊月,結果對方就這樣把人帶走了,他連火氣都來不及發。
今晚的事可耗費了他不少靈力,結果卻成了白忙活一場。觀月台忽然恢複最開始的寂靜,原本藏在亭子之上的魏伊月不見了,周圍徹徹底底隻剩下他一個人。
白行歌心道,他忙了半天就隻
搞定一個淨化。
氣沒處發,謝璟深還不在,沒人讓他撒撒氣搞個事,周圍的遊魂現在因為他貼上的那些符咒,全都不敢靠近飛月樓。見周圍突兀地陷入平靜,他輕歎了一聲,鬱悶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大家都不知道白行歌做了什麼,隻知道他去觀月台彈了個琴回來,隔日紅繡詢問起他關於那惡鬼的情況時,就說已經處理好了。眾人半信半疑,直到接下來的幾日都過得十分平靜,他們才漸漸信了這個事實。
於是有關白行歌彈琴驅鬼的事,在飛月樓謠傳開來。也不知道這故事是被誰在原有的基礎上加油添醋,最後變成白行歌以開過光的古箏在觀月台和惡鬼大戰了幾百回合,最後艱險成功,成了飛月樓的另類恩人。
此事還是紅繡說與白行歌聽的,他隻覺得好笑,但懶惰為自己辯解,想著身上也不會掉塊肉,便由著他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