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楚家公子一直不聲不響的,誰知道就這麼突然瘋了呢?聽說又打又鬨,口中還自稱自己是……是……”兩個婢女在簷下交頭接耳說閒話,聲音不知不覺低下去,半晌才吐出那個大逆不道的字,“‘朕’。”
這聲音低得幾不可尋,然坐在房中羅漢床上的蘇芝才四歲,正值聽覺敏銳的時候,聽得一清二楚。
她是個生得粉雕玉砌的小姑娘,正值元宵佳節,便又穿著件白綾襖子,坐在鋪了深色褥子的羅漢床上顯得粉雕玉砌的。聽到外頭的話,一雙明眸眨巴眨巴,就著乳母的手又吃了口酸奶,她就蹭下了床,踩上鞋子跑到案前坐著的婦人麵前,脆生生開口:“娘!”
蘇家三夫人徐氏已年近四十了,是當朝丞相的三兒媳。放在旁人家,這個歲數的婦人大約已要有幾個年長的子女,她卻隻是蘇芝一人的母親,蓋因她早年身子不好,夫家又不肯納妾。
四年前,夫妻兩個終於得了蘇芝這麼個寶貝女兒,自是千嬌萬寵,丞相對這個小孫女也疼得不行,連帶著府中旁的叔伯嬸嬸、堂兄堂姐也都萬事依著她。
於是三夫人“嗯?”了一聲,目光落下來便可見滿目慈愛。蘇芝望著這目光不由怔神,雖已穿過來小半個月了,她還是不大適應。
在她還是原本那個“蘇芝”的時候,也生在相府,隻不過丞相不是祖父而是父親,她是丞相長女。那時她的母親也是陳氏,和眼前陳氏的容貌亦如出一轍,可家中家教甚嚴,自小到大,她印象中的父母都是一派沉肅容貌,從不曾這般疼愛地看過她。
抿一抿唇,她仰著頭道:“我聽說楚家哥哥病啦!”
三夫人的眉心蹙了蹙。這樣的深宅大院裡沒有瞞得住的事,楚家那孩子晨起犯了瘋病,不過一刻就已傳得闔府皆知了。
楚源……唉。三夫人心下歎氣,那孩子也可憐。
傾了傾身,三夫人將女兒抱到膝頭,溫聲問她:“阿芝想去看看他嗎?”
蘇芝下頜抵在桌邊,眼睛轉一轉,點頭:“想呀!爺爺要我們都照顧楚家哥哥,我要去看他!”
這話說得一點也不假。蘇芝有了原主的記憶,雖然原主因為年幼能記住的東西也沒多少,被祖父叮囑這話的畫麵卻一清二楚。
三夫人一哂:“好,娘帶阿芝去。但阿芝要乖乖聽話,不要擾他休息哦!”
“我知道!”蘇芝乾脆地應了,三夫人便帶著她出了門。楚源寄樣在丞相次子那邊,丞相府又大得很,七拐八拐才到了。
丞相的四個兒子如今都在朝中為官,眼下正值晌午,都還沒有回來。三夫人由著下人進去稟話,自己帶著蘇芝在外等了會兒,不多時,就看二夫人疾步出來迎她:“哎,弟妹……”話音熱切,嘴角也掛著笑,眉頭卻仍舒展不開,一看就焦頭爛額的。
“嫂嫂。”三夫人福身,二夫人也淺淺地回了一福,妯娌兩個就算見過了禮。二夫人邊將他們往裡請邊歎氣:“唉!今兒這事,我估計弟妹也聽說了。我這怕不得空好好照應你們……”
“不妨事。”三夫人抿笑,“是阿芝想來看看楚源。我帶她去便是,不多擾嫂嫂。”
二夫人聽言鬆氣,也確是抽不開身,就索性止了步:“那弟妹自便,若有事,讓下人來知會一聲。”
“好。”三夫人點一點頭,就帶著蘇芝去往後院。二夫人目送她們走了一段,煩亂地又緩了口氣,提步回到堂屋。
這楚源平日裡性子悶得一整日都沒兩句話,誰知會突然犯起瘋來?偏他又是丞相門生的遺孤,因為父母雙亡才被寄養在府中,在意他的人不多,但想和當朝丞相結個善緣、或者巴結丞相四個兒子的可大有人在,這不,打這消息傳開起,二夫人的院子就沒消停過,各位平日直愁找不著理由登門的官家夫人都快把門檻踏破了!
與之對比分明的,是第三進院裡過於安靜的一隅。
丞相次子這邊的第三進院子專供幾個孩子住,楚源也住在這裡。幾個孩子雖說同吃同住,但他到底不是府裡親生的孩子,性子又悶,和旁人都不太處得來。二夫人又為人刻薄些,日子久了,下人察言觀色,跟紅踩白是免不了的。
三夫人對這些事心裡有數,卻也做不得什麼。這樣的府中人多事雜,妯娌間還是和睦些為好,輪不著她指摘嫂嫂。
牽著蘇芝的手,三夫人上前扣了扣門。已有些發舊掉漆的房門很快打開,三夫人抬眸一掃,屋裡除了病床上的人就隻有眼前這麼一個小廝。
“三夫人。”小廝忙躬身一揖,見三夫人的目光落到病榻上,心領神會地主動稟話,“大夫方才過來給施了針,他暫且沒力氣鬨了。”
三夫人垂眸:“昏過去了?”
“……倒還醒著。”小廝欠身,“隻是沒力氣罷了,免得他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