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和馬九帶人走的是水路,宋喜兒則帶人走陸地,她依照約定隻帶三十人,不過卻暗中使了個心眼兒,三十多輛趕馬車的車夫全部是好手所拌。每輛馬車裡塞進五六名全身五花大綁,嘴裡被塞進破布準備被販賣出海的丁口。
按照之前約定的價格,每個人二十兩,這筆生意的總價在三千兩銀子左右。
至於宋喜兒是從何處弄來的這些人,沈溪不是很清楚,但料想不過是兩種途徑,一者是靠城裡的牙婆買來簽了賣身契的女子,而其他的男男女女,則很有可能是宋喜兒找人擄劫去的。
這年頭青壯年男子是社會最重要的資源,除了擄掠或者誘騙彆無他途。以宋喜兒在福州的勢力,連殺人放火她都敢做,擄劫人口自不在話下。反正城裡每天都有人失蹤,就算官府懷疑到她頭上,隻要沒抓現行,拿她根本就沒轍。
這次見麵的地點,是在城外十幾裡外一處山頭,以前山頭上有一個村莊,但由於幾年前倭寇犯境將村裡人殺了個精光,莊子就此荒廢,如今隻剩下殘垣斷瓦,不過麵對福州城的西北半山腰處有座土地廟,有人偶爾會供奉香火。
滄海桑田,幾百年後這片地區都是福州市區範圍,但現在卻是荒蕪之地。
沈溪讓馬九考察過地形,對周邊地勢有較為細致的了解,知道東南方山坡處有一片茂密的樹林,樹林中間掩藏著一處穀地,可以抄捷徑從穀地出山。這條小道平日很少有人走,從穀地出來往南不到五裡就到了閩江邊。
夜深人靜,馬九帶人從東坡上山,然後繞到西北方向約好的會麵地點。這個方向的山路相對難走,不過卻是為了防止宋喜兒的人過來阻截,若真有什麼問題,可以隨時溜下穀地,從容撤退。
來到西坡半山腰一片灌木林,聯絡人發出信號……天空中竄起三朵紅色的煙花,證實宋喜兒的確履約帶了人來,馬九看過後將嘴裡叼著的稻草吐到地上,對熙兒點頭哈腰道:“大小姐,我們可以上山了。”
熙兒不怎麼喜歡馬九這樣輕佻的作風,輕哼一聲,抱著沈溪給她的佩刀往山上走,還沒到土地廟,就見有火光。
馬九小聲道:“小掌櫃說,宋喜兒肯定會找人在山頭附近埋伏,我們抓到人後馬上下山。”
熙兒沒好氣道:“不用你提醒,而且從現在開始,必須說倭語,要是出了差錯,彆推到我身上!”
隨後,熙兒衝著他大聲喝斥了一句:“八格牙路!”
馬九有些悻悻然,他覺得熙兒非常難伺候,但他又知道這是沈溪特彆找來的“高手”,不能得罪。
今天這場戲中,熙兒才是主角,他不過是一個負責跑腿傳話的跟班。
另一邊,宋喜兒帶著人先到了約定地點,發覺“倭人”沒到時,宋喜兒的人都有些憤怒。
老儒生在那兒侃侃而談:“跟你們講,這些個東瀛人,都是漂洋過海到咱中土來做殺頭買賣的,人家把腦袋彆在褲腰帶上,所以事事小心,你看這次,我敢說他們來的人一定不會少,因為人家怕咱黑吃黑……”
宋喜兒瞥了他一眼:“能不能少說兩句?”
老儒生縮了縮頭:“當家的提醒的是,我站在旁邊裝啞巴便是。”
宋喜兒帶來的人都舉著火把,方便照明,他們身上都帶著兵刃,防止一會兒交易不成兩邊動手吃虧。
宋喜兒頗為自負,有方貫的庇護,她在福州城作威作福,跟倭寇的人口交易不是一次兩次了,她覺得這些倭寇沒那本事敢跟她來硬的。
這次的生意,據那些倭寇說是長期的買賣,隻要第一筆生意做成,後麵交易會接連不斷,幾乎每個月都有一兩次,對她而言這可是大好事,因為最近這一年多,左副都禦史劉大夏盯得緊,福建都司的人加大了對倭寇的打擊力度,倭寇已有很長時間不敢在福州附近露麵了。
宋喜兒心想:“我平日賺的錢,大多孝敬上去了,手裡也就攢下一萬多兩銀子。眼看那老家夥明年卸任,下一任指揮使來,我不是要花大筆錢去疏通?就算我年歲大,還得伺候那些個老家夥,想想就惡心!”
宋喜兒自己本就是小人物,她清楚女人隻能依靠當權者的庇護才能站穩腳跟,所以她知道怎麼做才對自己最有利。
宋喜兒爬得越高,越是不想丟掉眼前的一切。
終於在過了半夜之後,埋伏在半山腰的眼線上來傳報,說是倭人來了。
“……當家的,真的是倭人,他們的裝扮跟咱漢人截然不同,路上我聽他們嘰裡咕嚕的,說的話怎麼都聽不懂。”
來報信的人似乎有些忌憚,外間傳說中的倭寇無不是茹毛飲血的魔鬼,他感覺自己從魔鬼堆裡轉了一圈活著回來,隱隱有些慶幸。
有人出言喝斥:“聽不懂說什麼就是倭人?指不定是哪個偏僻地方的語言!當家的,要不要把商當家的人叫上來?”
宋喜兒擺擺手:“既然人家來了,何必自找麻煩?”
過了不長時間,“倭人”終於抵達廢棄的小山村,從村口就聽到那些“倭人”在囂張喝罵,似乎對宋喜兒派去接待的人有些不滿,宋喜兒指了指聲音傳來的方向,問道:“他們在說什麼?”
老儒生臉色有些為難:“都是罵人的話,當家的還是不知道為好。”
其實他也隻是跟東瀛人做了幾年生意,文字勉強能看懂一些,但還是要連在一起才能明曉其意,倭人日常語言他也大體能聽懂,可一些不太常用的臟話,他就不怎麼清楚了。
“倭人”到了村子中間最大的那間院子,前麵打頭的是幾個腰佩長刀的武士,後麵帶頭的卻是一名英姿颯颯的女倭人,令宋喜兒那些跟班看了後不由眼前一亮。
宋喜兒皺了下眉頭,臉上流露出一副謹慎的神色。畢竟來的是女子,她有些詫異,不是聽說女子在倭人在地位不高嗎?怎麼對方卻是以此人帶隊?但她轉念一想:“來的是女人,反而容易試探虛實。”
若帶頭的是男子,說話間她還不太容易察覺是否為中原人假扮,但若是女子,她首先想到的是,就算有人設計坑她,也找不到一個懂倭人語言並願意拋頭露麵置自己於險地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