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問一旁默不作聲的戴義:“如今戴公公人在司禮監,且乃首席秉筆太監,應該清楚劉公公走後,因為亂了規矩,以至於奏本和朝事積壓的事情吧?”
“啊?”
戴義突然被沈溪提問,一時間摸不清頭腦,照理說這時候若不是皇帝,旁人可不敢像沈溪這樣直接問一個秉筆太監問題。
朱厚照打量戴義,皺眉道:“沈尚書問你問題,沒聽到嗎?戴公公,你且說來聽聽,劉公公走後司禮監是否存在奏本積壓的情況?”
戴義先看看朱厚照,再望望沈溪,既不想承認,也不想否認,最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但又知道現在這問題根本無法回避。他到底有更進一步的想法,也就是成為司禮監掌印,權衡利弊之後,也就實話實說了:
“回陛下,的確如沈尚書所言,因司禮監缺少做主之人,以至於奏本大量積壓,無法回複,朝廷六部以及各寺司、地方衙門隻能是在沒有批複的情況下,擅自做主,平白生出很多亂象來!”
朱厚照聞言,不由低下頭來,眉頭緊鎖:“果真如沈先生所言……”
沈溪道:“戴公公身為司禮監秉筆太監,自然對此事最是了解,陛下若要知道各職司衙門的情況,可將六部七卿召集起來,好生問詢一番,如此便能得到最準確的答複。”
“至於戴公公所說亂象,臣也有察覺,包括兵部在內,之前所奏一概無批複,就算奏本能過文淵閣,進入司禮監後也如同石沉大海,兵部事務自然而然就會被拖慢進度。”
朱厚照笑了笑,道:“沈尚書能力突出,自己做出決定,或許比朕批閱還要好很多。”
“不可!”
沈溪卻一臉的不以為然,“臣執領兵部,隻是臣子,最終決定權還是歸於陛下,若是各衙門可不經陛下批準而擅作主張,就會出現之前臣所說的情況,也就是權臣當道,吏部可自行安排官員,兵部可自行調配兵馬,而戶部則可以自由調撥錢糧,甚至禮部可自行安排科舉時間、地點以及錄取人選……如此朝廷,將變成權臣的朝廷,久而久之必會生亂。”
朱厚照露出恍然之色:“聽先生一席話,真是勝讀十年書,不知為什麼,之前朕還有些困倦,但聽了先生的話後,感覺茅塞頓開,睡意全無。”
沈溪心想,可不是,涉及到你的權力,有些話你聽了後應該有所警醒,要是這樣你還能不上心,那你的心該有多大?
戴義趁機恭維:“沈尚書一心為國,所說之言十分中肯,恭喜陛下有這樣的忠臣。”
朱厚照一抬手:“這種話,說多了就是廢話,朕不想聽恭維之言,沈先生有多少本事,朕最清楚不過,倒是你,身為司禮監首席秉筆,在劉公公走後沒能打理好司禮監事務,應該受罰才是。”
戴義見朱厚照麵無慍色,知道隻是這麼隨口一說,但他還是“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不迭:“陛下,老奴願意領罰。”
朱厚照笑道:“沈先生,你覺得應該怎麼罰他?”
沈溪搖頭:“錯不在戴公公,在於規矩亂了,談何歸罪於誰?倒是陛下當早些定下司禮監掌印人選,並且協調好司禮監和內閣關係,如此才能做到二衙門通力合作,令朝廷上下秩序井然。”
朱厚照再次點頭,看樣子已讚成沈溪觀點。
朱厚照直接問道:“那沈先生認為,誰人來擔當司禮監掌印太監之職,最為合適?”
一個問題便戳中重點,在朱厚照口中似乎隻是簡簡單單一句話,但在戴義聽來,這涉及未來朝廷走向,沈溪雖然隻有提人選的權力,而沒有最終拍板權,但沈溪的話,對朝局有很大的影響。
戴義心裡無比緊張,更多的卻是期待,希望沈溪提舉之人是他,就此替代劉瑾成為司禮監掌印。
沈溪往戴義身上看了一眼,一時間沒作答,朱厚照的問題隨之而來:“戴公公在宮裡算是老資曆,劉公公如今不在朝中,由他來暫代司禮監掌印之職,維持好司禮監和內閣間的關係,沈先生以為如何?”
戴義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兒了,道:“老奴何德何能,怕是不能勝任……”
朱厚照沒好氣地喝斥:“朕又沒問你,朕在問沈先生,看看他對你的評價如何……”
沈溪道:“論資曆的話,在皇宮這麼多太監中,能跟戴公公比肩的屈指可數,且這些人沒有戴公公的能力。”
朱厚照問道:“那沈先生是同意了?”
沈溪搖了搖頭,道:“戴公公雖能力突出,但已老邁,臣倒是認為,原司禮監掌印蕭敬蕭公公,是為掌印太監的最佳人選。”
朱厚照先是嘴巴大張,隨即眉頭皺了起來,顯然聽到蕭敬這個名字時心裡有所介懷,因為他念及當初蕭敬對劉健和李東陽等閣臣的妥協,以至於他這個皇帝沒有任何權力,如今好不容易把權力從蕭敬和劉健等人手上搶過來,要他再提拔重用蕭敬,有些不太樂意。
朱厚照為難了:“沈先生,之前朕跟蕭公公之間有過節,你應該清楚才是……”
沈溪道:“此一時彼一時也,蕭公公無論是做事能力,還是為人處世,都無可挑剔,而且他幾次任職司禮監,對於司禮監的情況了如指掌,若陛下不想打理朝政,交給蕭公公負責,最為合適。”
“且如今陛下已當政,而朝中也未再有權臣來給陛下設置障礙,陛下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朱厚照沒有應允,也沒有拒絕,嬉皮笑臉地道:“讓朕再想想,回頭再做決定。”
朱厚照對蕭敬深懷戒心,他登基掌權以來任用的都是“自己人”,所以當沈溪提出讓蕭敬回歸重新擔任司禮監掌印,朱厚照心裡覺得梗著一根刺。
戴義雖惱恨沈溪不支持他,但沈溪舉薦之人乃是宮裡和朝廷幾乎人人都佩服的蕭敬,戴義這樣的忠厚之人心中的抵觸情緒不是太大,換作張苑在現場就未必了。
朱厚照打了個哈欠,道:“沈先生,朕有些困倦了,今日之事便先商議到此吧。至於你說的重新任命司禮監掌印太監之事,朕會慎重考慮,過兩天給你答複。”
“陛下不必對臣做出任何答複,臣隻是提出建議罷了,一切決定權,在於陛下。”沈溪道。
朱厚照微微點頭,隨即捂嘴抹眼睛,好像已困頓不堪,但沈溪卻看出這小子是裝出來的,分明不想就這個敏感話題繼續聊下去。
朱厚照起身要走,沈溪趕緊站起來相送,戴義幾步跟上,跟隨朱厚照出門到後麵的寢宮去。
沈溪作為入見的臣子,恭敬地目送朱厚照的背影消失在宮門後,微微歎了口氣,轉身離開乾清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