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怎麼都不會想到,自己居然會被朱厚照惦記上。
自打他執領西廠,便感受到劉瑾的強大壓力,為了不被劉瑾這個老冤家針對,乾脆稱病不出,對外號稱在家休養。
張永並不是什麼廉潔官員,也曾貪汙受賄,身家不菲,但他不敢在京城亂花錢,天子腳下他始終需要避諱。
在城西一個普通四合院裡,張永見到身為皇帝使節的小擰子。
小擰子不知張永意向如何,不敢把對付劉瑾的事情和盤托出,隻是告之說皇帝有事傳見。
張永試探地問道:“擰公公,陛下……何事傳喚哪?”
為了不得罪劉瑾,張永很擔心會被皇帝安排一些跟劉瑾作對的職位,在他想來,無論朱厚照有什麼麻煩,都會安排劉瑾代為解決,不可能找到他頭上來。如此隻有一種解釋,皇帝傳他覲見是要安排他的新官職。
很可能這個官缺還是劉瑾親手設計,朱厚照不過是最後下達命令罷了。
小擰子輕聲細語:“陛下有一件要緊事著張公公辦理,隻是……人多嘴雜,怕事情泄露出去。”
“啊!?”
張永是個聰明人,從小擰子的反應便感覺其中有問題,當即試探地問道:“莫不是事情跟劉公公有關?”隨後仔細觀察小擰子的反應。
小擰子有些驚訝,同樣望向張永。
二人目光在空中對接,都下意識地扭開頭。
“張公公,有些事奴婢不敢隨便亂說,等見到陛下自然知曉……若陛下知道奴婢提前把消息透露,定會怪責!”
小擰子小聲說道。
張永笑了起來:“擰公公實在見外,就算咱家知道什麼,豈敢胡言亂語?倒是麵聖前,擰公公指點一二,讓咱家提前有心理準備,如此方不至於見陛下時手足無措。
“這樣啊……”
小擰子有些遲疑了。
張永豈能看不出小擰子疑慮重重?他知道現在小擰子正得聖寵,甚至比劉瑾都更接近朱厚照,跟小擰子維持好關係比什麼都重要,甚至將來劉瑾倒台,自己也有門路可迅速接近權力核心。
張永走到古董架前,從上麵陳列的一方木匣中拿出件東西,卻是一件玉佩,然後信步走到小擰子跟前,把東西遞上,道:“一個小物件兒,擰公公拿去把玩吧。”
“無功不受祿,咱家豈敢……”小擰子正要推辭,隨即看到張永臉上呈現的期待之色,迅速回味過來。
張永送東西,有兩層原因,其一是示好,如果他不收下就意味著拒絕張永伸出的橄欖枝,今後敵友難分;其二就是交換,要他把朱厚照召見的目的說清楚,以便有所準備。
有鑒於此,小擰子乾脆地把東西揣進懷裡。而後,小聲說道:“陛下召見張公公,是要托付重任,事關劉公公是否欺瞞聖聽……”
張永豎起耳朵聽完小擰子說的話,心中生起一抹竊喜。
這是一個清晰的信號,意味著劉瑾正逐漸失去朱厚照的信任,這對尋找機會上位的他來說無異於天籟之音。
……
……
張永從來不覺得自己應該投奔劉瑾。
他知道就算主動賣身投靠,劉瑾也會不屑一顧,還不如從一開始就避其鋒芒,儘可能做一個閒雲野鶴。
就算你劉瑾對我有意見,我跟你沒有直接的利益衝突,你作何要對我這樣的宮中老人下手?
但在發現有對付劉瑾的機會後,張永胸中一片火熱。
劉瑾的存在,嚴重侵犯宮中二十四監的利益,以前宮中各衙門還可以做到利益均沾,互不乾涉,現在劉瑾把所有的好處歸到自己身上,卻不給大家分潤,實際上已經被太監們孤立。為了將劉瑾拉下馬來,許多太監都可以做到不擇手段。
張永跟隨小擰子前往豹房的路上,心想:“莫說你劉瑾欺瞞陛下,中飽私囊,就算你沒這麼做,我也能編造出證據來,讓你罪名坐實!”
小擰子沒有帶張永走豹房正門,甚至連後門和側門都沒走。
旁人對豹房人員架構懵懵懂懂,小擰子卻是門清。劉瑾在豹房安插了不少眼線,但凡有什麼事都逃不出其耳目,這讓小擰子早早就有了防備。
小擰子很聰明,除了機敏外,還懂得利用宮裡宮外的關係暗中編織一張關係網,就算對一些事有疏忽,也會有人提醒,讓他注意。
這是顆非比尋常的棋子,看起來不那麼起眼,但在扳倒劉瑾上卻有舉足輕重的作用。
張永一路疾行,感到非常詫異,為何小擰子帶他走入豹房隔壁的民戶,穿過一些看起來不起眼的門戶,半道上不時有人接應,等鑽出一條地道,走出環繞的假山,二人終於進入豹房後院的一個露天花園,輾轉半天,才來到朱厚照平時起居處。
張永抵達時,朱厚照正端坐於書桌後,拿著本書看得津津有味,這畫麵張永簡直不敢想象,心說:“陛下在豹房,居然也有如此用心讀書的時候?”
“陛下!張公公到了!”小擰子行禮。
“老奴參見陛下。”張永恭敬磕頭。
朱厚照聞言將手上一本剛淘回來的插圖版《金瓶梅》放下,顯得很端莊,微微點頭:“起身說話吧。”
“是,陛下。”
張永站起來,卻佝僂著身子,顯得很謙卑。
朱厚照問道:“你可知寡人找你來的目的?”
張永恭敬地回答:“奴婢不知。”
朱厚照微微點頭:“朕讓你來,是去調查一件事,朕聽說有人把一批本屬於朕的銀子偷偷運走,挪為他用,朕想知道銀子到底運去了何處……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理!”
“陛下,不知這些銀子,出自何處?”張永關切地問道。
朱厚照吞吞吐吐地說:“具體事情,朕不想講太多,這銀子的來曆,以及用處,你不必關心,朕隻想知道是否有人暗中竊取,中飽私囊……你把事情調查清楚後即向朕稟報,剩下的事情朕自會處理。”
張永聞言暗忖:“還好提前把事情跟小擰子問清楚了,若不知道涉及劉瑾,我去查又有何意義?現在陛下不知我已洞悉內幕,倒是好事一樁,我可以暗中‘幫’劉瑾一把!”
想到這裡,張永心裡平添幾分恨意,想到劉瑾以往對他的打壓,恨得牙癢癢。
“老奴就算是死,也會幫陛下將事情查清楚!”
……
……
張永有了朱厚照支持,從西廠抽調心腹,秘密進行調查。
很快,他就把劉瑾“貪贓枉法”的證據找了出來,向朱厚照證明,劉瑾收繳京師富商以及士紳孝敬君王的十幾萬兩銀子後,便將其悉數搬回家中,甚至還大肆敲詐那些富商和士紳,全然不顧這些人的“忠君報國”之心。
朱厚照看到調查結果,氣得火冒三丈。
“……混賬東西,劉瑾居然貪到朕頭上來了,去把那老閹狗叫來,朕要當麵質問他!”朱厚照厲聲喝道。
張永聞言不由看了小擰子一眼,暗地裡他已跟小擰子溝通好了。
“陛下如今還得倚重劉瑾幫忙斂財,沒辦法一棍子將其打死……但此番證據確鑿,劉瑾不死恐怕也會失去陛下的信任!”
想到這裡,張永道:“陛下,如今劉公公尚未將詳細數字整理好呈遞上來,或許劉公公把銀子帶回家,隻是代為保管,過幾日就給陛下送來呢?”
“他會嗎?”
朱厚照很生氣,不過正好他自己也抱有這種期待,當即看了看小擰子,揮手道,“那你二人先退下,等劉瑾來了後,朕親自問他,是否跟你們說的那樣忠心!”
隨即,朱厚照安排讓人傳劉瑾覲見。
劉瑾不明就裡,因為清點銀子並將其帶回府中都是他信任的手下具體經手,不怕事情泄露出去。
此時劉瑾完全處於目中無人的狀態。沈溪離京後,他已不把朝中各大勢力當回事,正是這種倨傲讓他宮裡宮外樹敵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