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沈溪在九邊聲望就很高,閹黨打著朝廷的名義,以治理屯田為名行斂財之實,與地方爭利,使得地方官員和將領都開始暗中跟沈溪聯絡,就連宣府總兵府也有人與沈溪接觸,希望沈溪早點出來掌權,製止閹黨在治理屯田中的不法行為。
沈溪雖被寄予厚望,但有些事,他不方便出麵,尤其是涉及地方軍政。
在地方沒有出現真正的叛亂前,沈溪不想跟劉瑾直接撕破臉,尤其目前劉瑾在宣府還安排這麼多手下。
一個張文冕就夠讓人頭疼的了,何況還有胡汝礪、楊武和江櫟唯等人,這些人背負劉瑾的命令,要除他而後快,一旦逼迫太甚,難保其不會鋌而走險。
在惠娘麵前,沈溪沒多少隱藏。
眼看時間進入五月下旬,沈溪到宣府已經四個月,卻一點作為都沒有,這讓惠娘非常驚訝,以前沈溪每到任一方,必然會在短時間內做出一些成績,讓地方軍隊和民生有極大的改觀。
但這次沈溪分明是把宣府當成了敷衍之地,把曆史上黃老學派“無為而治”的政策方針發揮到了極致。
“……老爺,難道您非要等地方出現叛亂,才會出來為將士和百姓出頭?聽說現在城內物價飛漲,唯獨糧食價格連續下降,百姓手上有糧也賣不出去,隻能賤賣,百姓日子苦不堪言……”
惠娘對民生認識很深,她本身就是從市井小民成長為今天富甲天下的商會大掌櫃,理解百姓的艱辛和不易。
沈溪道:“我知道,現在正是夏糧入庫時,百姓要拿手頭的糧食換錢,用來購買農具以及布匹、鹽巴、茶葉等生活必需品。閹黨說是治理屯田,不如說是借機斂財,從百姓手上掠奪糧食,但因地方財政大權不在總督府,而在巡撫衙門,這些事我沒法出麵過問。”
“那老爺要等到什麼時候?”惠娘緊張地問道。
“算算時間差不多了。”
沈溪計算了一下,道,“以我推算,最多兩個月大變就會發生……這次夏糧入庫,我無從出手為百姓挽回損失,隻有劉瑾倒台才能想辦法彌補,宣府因地方稅賦減免,若是不靠這種方式,閹黨根本無法斂財……”
“張炎光這個人,倒有幾分本事,若他把心思用在正途,倒可成為一代能吏,可惜啊可惜!”
到最後,沈溪居然為一個不相乾的張文冕感慨起來。
因為宣府地方亂象,全都是由張文冕造成。張文冕利用庫存的軍糧作為調節手段,在夏收的關鍵時候放出來衝擊糧價,百姓大多都是在不知不覺中被掠奪財富,倒是從一定程度上減少了對官府的不滿情緒。
……
……
京城,劉瑾已準備好奏疏,準備上奏宣府平息地方民亂的捷報。
就在這個時候,朱厚照手上拿到一份來自沈溪的上奏,沈溪將宣府地方上的情況如實呈報,通過小擰子之手,這份奏疏出現在朱厚照跟前,讓朱厚照從沈溪這裡了解到不一樣的宣大地方形勢。
小擰子見朱厚照看得入神,本不該插話,但他又怕朱厚照懷疑這份奏疏的真偽,於是道:“陛下,這是謝閣老讓奴婢呈奏陛下您的,說是沈尚書親筆所書,並非是通政使司衙門的謄本,奴婢不是很明白……”
朱厚照沒有抬頭,伸手打斷小擰子的話,道:“這的確是沈尚書親筆書寫,朕認得他的字跡,他的字跡想模仿,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小擰子這才放下心來,偷瞄朱厚照,想知道朱厚照看到這份奏疏之後是否有進一步的舉動。
朱厚照看完,神色越發凝重,抬起頭來默默地看著窗外遠處,但其實是在想事情。
“說來稀奇,劉瑾跟沈尚書同時奏報地方民情,而沈尚書隻字未提民亂,甚至推斷說是劉公公故意在朕麵前虛報,一方麵是為阻止朕去宣府,另一方麵則是要陷害他……朕到底該信誰的?”
朱厚照在那兒小聲嘀咕,他這問題隻有小擰子能聽到,小擰子卻在遲疑要不要接茬。
最終,小擰子還是鼓足勇氣道:“陛下,以奴婢看來,沈尚書沒有欺瞞陛下的道理,他那麼正直,甚至不惜得罪陛下您奏報朝事,如此才被陛下貶斥發配到宣府的啊!”
朱厚照斜著瞅了小擰子一眼,道:“嘿,你倒是敢說,是朕將他貶斥發配的嗎?分明是沈尚書自己言語不當,這件事……朝中早有定論,你彆說是劉公公找人在朕麵前攻擊他,這種事放在曆朝曆代,都是大不敬之罪,朕隻是讓他去宣大當總督,已算是法外開恩!”
任何時候,朱厚照都拒不認錯。
小擰子知道自己觸了正德皇帝的黴頭,趕緊道:“是……是……陛下,奴婢失言了!”
朱厚照道:“再者說了,沈先生也不是沒有欺瞞朕的理由,雖然朕認為他為人正直,但這次可是劉瑾說的,地方民亂全因他而起,他若能在短時間內把叛亂平息,再跟朕說地方上平安無事,不就能讓朕更信任他?”
小擰子心中完全不讚同,但他卻不敢出言頂撞,畢竟朱厚照現在已經進入思維的死胡同,拉不出來了。
小擰子問道:“奴婢不敢說誰對誰錯,但總歸沈尚書跟劉公公之中,有一人欺瞞了陛下……”
一句話,便把朱厚照帶回現實中來。
現在不是考慮沈溪是否會欺瞞聖聽,而是他要做出個選擇,到底是沈溪更可信,還是劉瑾更值得信賴。
“嗯,說得也有道理,朕必須要相信其中一個,他二人的矛盾,概因那日沈尚書在朕跟前攻擊劉瑾,而變得公開化,所有人都知道兩人的矛盾,若他們蓄意欺君,都有理由,那朕到底應該相信誰?”
朱厚照犯難了。
從情感上來說,他更願意相信劉瑾,但理智告訴他,劉瑾這個人並不可信,劉瑾可有過欺瞞他的先例,而且當時他也降罪處罰了。
就在此時,外麵人影晃動。
“什麼人?”朱厚照喝問。
隨即一名太監進到大廳,跪下後對朱厚照道:“陛下,劉公公在外求見。”
朱厚照一聽,頓時來氣了,嘟噥道:“真是稀罕,每次朕這邊得到什麼消息,他都能第一時間趕過來,看來他在朕跟前放了不少眼線啊!”
說到這裡,朱厚照打量小擰子,似乎懷疑小擰子就是內奸。
小擰子戰戰兢兢地問道:“陛下,那奴婢……是否先暫避?”
“你不用回避,就在旁邊侍候就行,朕不說這事兒!”朱厚照對那太監道,“出去通知劉瑾,讓他來見朕!”
“是,陛下!”
太監立即站了起來,告退後出去傳召劉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