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道:“陛下的脾性,閣老應該知道,就算承諾過的事情,轉眼也會忘記……或許過幾天想起來,就會付諸實施。”
謝遷沒好氣地道:“嘿,你倒是對陛下的脾性很了解。”
沈溪心想,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不但我了解,你謝老兒難道不清楚?
謝遷將捅火的木棍放下,拍拍手上的灰塵,問道:“工商稅是怎麼回事,你總該跟我說明一下吧?彆等到了朝堂上,老夫對陛下所言一無所知,那就要鬨笑話了。我先申明,大臣們不會容許朝廷隨便增加稅賦,希望你不要觸犯這個底線……”
言語間,謝遷表情非常嚴肅,目光如炬地盯著沈溪。
沈溪回道:“工商稅……顧名思義就是向工坊主和商人收稅,表麵看起來是增加了稅賦,但其實隻是從原來的稅賦體係中剝離的一個稅種,主要是向商人征稅。學生以為,隻要合法繳納稅賦,朝廷就要保證納稅人利益,各級官府不得再盤剝,朝廷也會劃撥專人負責此事……”
沈溪把要征收工商稅的先決條件,以及征收過程中的細節詳細解說給謝遷聽,目的主要是讓謝遷知道,這並不是額外增加賦稅,而是把以前不受朝廷重視的工商稅單獨進行征納,朝廷對納稅的商人進行政策庇護。
謝遷沒有打斷沈溪的話,聽他把大致情況說完,才斷然搖頭:“胡鬨,簡直是胡鬨,隨隨便便就開增賦稅先河,你以為那些商賈會相信你,還是你覺得,你能爭過那些如狼似虎的地方官?”
沈溪點頭表示會意。
他對謝遷的敏銳力判斷表示欽佩,這邊隻是把大致情況說明,謝遷就把未來增加工商稅要麵對的最大困難說了出來。
主要還是商賈不信任。
強龍難壓地頭蛇,無論朝廷規劃有多好,具體實施起來都很困難,因為朝廷難以做到對地方進行全方位監督,就算各州府我行我素繼續壓製商賈,朝廷也無可奈何。
而朝廷收取了工商稅,就不能對地方盤剝商人不管不問,一旦完不成承諾,會造成朝廷信用受損,繼而征收工商稅也就淪為笑話。
沈溪道:“事在人為,這件事陛下會全力支持,到時候各行省乃至地方府縣將設立收取工商稅的分支機構,對地方官府起到監督作用。這個衙門將把商賈利益擺在優先位置,若有人阻撓朝廷大計,一律嚴加法辦。”
謝遷把臉彆向一邊,顯得無比失望:“你這小子,入朝才幾天,就要搞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你也不想想,朝廷執行那麼多年的規矩,肯定是經過周密考量的,兼顧了方方麵麵的利益。”
“說吧,你這麼費力折騰目的何在?是為了給陛下籌措吃喝玩樂的錢財,還是為明年出征草原積攢軍需?”
沈溪沒有回答,因為謝遷所問問題實在太過尖酸刻薄。
謝遷難得有自己發問不被沈溪反駁的時候,當下乘勝追擊:“陛下年輕氣盛,你也血氣方剛,彼此氣味相投,這本是你力爭上進的好機會,但你要知道,你在朝中早就被打入另類,你現在要做的是積攢資曆,過個十幾二十年,等你在朝中可以獨當一麵時,再提改革,沒人敢質疑。而現在就算你說的天花亂墜,下麵的人也不會信服。”
沈溪打量謝遷:“學生如今已貴為兵部尚書,總領天下軍隊,謝閣老認為現在還不能獨當一麵,那如何才算獨當一麵?”
“至少要等你獲得更多人認可才行。”謝遷厲聲道。
沈溪搖頭:“更多人是多少人?不要說二十年,哪怕十年對我來說都太過漫長,如果我什麼都不做,旁人永遠會當我是個因循守舊的庸人,不予重視。既然如今朝廷已有了新氣象,正需要做出一些變革,讓朝廷舊貌換新顏。”
“若長久不對朝廷積弊動手,要不了多久大明又會進入一潭死水的狀態,幾十年如此,幾百年怕也如此,但大明究竟能持續多久?莫非不改革,外夷就不會入侵,民間就不會有災荒,大明就能千秋永固?”
沈溪說的這番話,讓謝遷很是生氣。
謝遷黑著臉道:“照你這麼說,如果不進行工商稅改革,大明還能亡了不成?”
也隻有在私下的場合,謝遷才會如此肆無忌憚,這種話不管是以何目的說出來,都是犯禁的。
沈溪道:“不變不通,以我想來朝廷各項事情皆如此,既定規則未必全都對……敢問謝閣老一句,如果不從工商稅著手為陛下獲取額外的資金進項,不知還能從何處想辦法?難道您希望朝中出現第二個劉瑾?”
之前謝遷心中一肚子氣,但在聽到沈溪的話後,突然啞口無言了,開始皺眉仔細思索起來。
沈溪順著話頭繼續往下說:“當初陛下信任劉瑾,不就是因為劉瑾能幫陛下斂財?劉瑾倒台後,很多人都說,我這個陛下信任有加的先生會成為第二個劉瑾……這種話真難聽,我本無心為奸黨,但奈何以如今陛下心態,卻需要人為他斂財和打理肮臟事,這也是為何名不見經傳的錢寧從遼東回來便受到重用……人言可畏啊……”
“行了,不需要你說下去。”
謝遷伸手打斷沈溪的話。
沈溪緘默不語,心中慶幸自己的話終於引發謝遷的思考。從頭到尾,他都沒強求謝遷完全接受他的想法,能讓謝遷這老頑固把事情琢磨清楚,已經相當不錯了。
謝遷考慮半晌後,問道:“你估摸,這工商稅一年大概能征收多少?”
轉眼間,謝遷便開始跟沈溪談及工商稅的具體征收數目來,顯然其在思想上有了一個很大的轉變,從之前的抗拒,到如今順勢接受,然後摳細節。
沈溪道:“第一年收入不會太多,估摸隻有幾萬兩到十幾萬兩銀子……好在陛下自閹黨魁首以及黨羽府邸中查抄出大量銀錢,短時間內對金錢的渴望沒那麼大,而且工商稅改革最初隻是在北直隸展開試點……”
“那過個三五年呢?”謝遷皺眉看著沈溪。
沈溪大概一想,伸出五根手指:“至少五十萬兩。”
沈溪沒往多了說,以他估算,如果大明工商業可以無限製發展的話,每年收入上百萬兩銀子輕輕鬆鬆,甚至可以成為大明主要稅收來源。但沈溪不能把話說滿,因為他知道工商稅改革會遇到很多艱難險阻。
“這數字也太高了,朝廷收上來五十萬兩,意味著地方官府會少收入相應的銀子,沒了大筆進賬,你要麵對的阻力,起碼跟五十萬兩銀子對等……你自己好好琢磨,最好隻是雷聲大雨點小,隻要每年能為內庫賺個一二十萬兩銀子便足矣!”
謝遷對於朱厚照的開銷有大致估量,在他看來,這個不靠譜的皇帝再怎麼揮霍無度,一年花銷個一二十萬兩已經頂天了。
沈溪很想說,就算工商稅一年進項五十萬兩,也未必夠那熊孩子折騰的。
但有些話隻能適可而止,他現在急需謝遷的支持,至於具體數字,真到了工商稅開收並且走上正軌後,恐怕他這個始作俑者也無法限製其數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