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被敲詐勒索屬於家常便飯,莫說官府了,就算地方宗族私設的民團,也都會設卡對他們進行盤剝,官路上對商人征稅的項目可不單純隻有朝廷所設稅務衙門。
而且從來沒人為商賈申冤,很多商賈為求少交稅,隻能走一些荒僻的山路,連官道都不敢走。
遇不到設卡的還好,一旦遇上,可能就血本無歸。
雖然沈溪所言切中要害,但這些商賈還是不太把工商稅改革以及主動納捐的事情當回事。
地方官府盯著我們的荷包,難道你沈尚書看重的就不是我們的荷包了?
甚至你這個官更大,更貪婪,現在你要籌措軍費打仗,那可是個無底洞,如果由我們這些商賈來養兵的話,有多少銀子也不夠往裡填的。
沈溪看在場的人神色不太對,便知道事情沒想象那麼容易……要這些人出血,要麼用強迫威逼的手段,要麼以利益交換。
沈溪道:“本官不想跟諸位兜圈子,朝廷今年要對草原開戰,缺少糧食物資,朝廷不能拿出那麼多錢糧支撐戰事,隻能請諸位幫忙。”
一位山東籍的商賈起身行禮:“沈大人,不是我們不肯相幫,實在力不能及,這年景買賣不好做,您不是也知道我們麵臨的實際困難?”
在這種場合出來說話需要勇氣,尤其是說一些掉鏈子的話,這名商賈被很多人注視,一些人甚至暗中歎氣,覺得這位要倒大黴了。
沈溪打量一眼,這位山東籍的商賈年約四十來歲,八字胡,看上去一臉精明。
沈溪道:“朝廷不會白用人,諸位有什麼訴求,可以當著本官的麵訴說,若本官能做主,在這裡就可答應下來,若本官不能做主,回頭便去請示陛下,由陛下定奪。”
“啊?”
在場商賈不由一陣驚愕。
能見到沈溪,對他們來說已是極大的榮幸,這位到底是朝廷兵部尚書,可不是普通人能見到。
現在他們不但能跟沈溪提要求,甚至可以由沈溪轉達皇帝所知,他們心裡自然多了幾分榮光,好像自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之前那名山東籍的商賈繼續道:“沈大人,您不是誆騙我等吧?陛下高高在上,會聽到我們這些草民的訴求?”
沈溪道:“諸位若是能相助朝廷打這場仗,就是功臣,陛下對諸位自然不會虧待,現在隻是問你們的訴求,本官到來前,陛下曾對此事有過問詢,甚至囑咐過,可以將你們的真實想法,直接轉告聖聽。”
在場之人議論紛紛,討論沈溪所言是否屬實。
在他們的認知裡,當官的根本不值得信任,但到了沈溪這種層次的官員,似乎沒必要拿他們開涮。
沈溪再問:“諸位有何意見,隻管說出來,本官想聽聽你們的看法,而不是由本官唱獨角戲。”
剛才那山東籍的商賈想說什麼,最終卻坐了下來,似乎要跟旁邊的人商議。
突然有名南直隸的商賈站起身來:“沈大人,不是我們不信任您,隻是我等草民不敢對朝廷有所期許,如果朝廷希望我等納捐的話,我等義不容辭,但實在能力有限。”
又有人出來唱反調,讓在場的人惴惴不安,畢竟以沈溪的身份和地位,不太可能有好脾氣,如果惱羞成怒的話,不單純是說錯話的人要被懲罰,其餘人等也會受牽累。
沈溪道:“能力不在高低,或者說……朝廷要從你們身上索取什麼,便會給予同等回饋,如果你們不想提出訴求的話,那朝廷會認為你們沒有訴求,將來你們在地方上受了欺辱,或者說朝廷對行商政策放寬,那些不參與的人,將享受不到其中的便利。”
那南直隸商賈坐了下來,顯然是對沈溪所言持保留意見,未加評判。
宋小城笑道:“沈大人要我等出銀子,我等自然義不容辭的,草民在這裡承諾,福建商會納捐白銀五萬兩……”
“啊?!”
在場一陣驚歎。
一來是驚歎福建商會給出的價碼高,其餘地方商會根本無法匹配,二來則是因為很多人知道宋小城跟沈溪關係密切,想知道宋小城這個“托”如此作為有什麼好處。
沈溪道:“福建商會出多少,最好不要倉促決定,因為你們出五萬兩,朝廷就會給予你們超過五萬兩的優待……至於是以何條件交換,尚需商議。”
宋小城臉上的笑容有些尷尬,就好像馬屁拍在馬腳上一樣。
旁邊有人幸災樂禍,心想:“你們福建商會仗著朝廷有人,一向把不把我們放在眼裡,現在你主子都怪責你亂說話,有靠山心裡卻連一點數都沒有,若我們有這樣的資源,做買賣不比你好?”
沈溪看著在場之人道:“朝廷之前曾有意工商稅的改革,最後廷議時決定將此事延後,不過今日納捐換取朝廷政策上優待,可以看作是未來工商稅改革試點,如果得當的話,朝廷會把優待持續下去,所以諸位提出的訴求很重要,你們需要什麼,朝廷能拿出什麼跟你們交換,都是可以商量的,以後這種當麵溝通的機會可不常有。”
剛才的山東商賈道:“小人明白了,大人的意思是今天是我等提出訴求的最好機會,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沈大人,草民沒什麼學問,是這個回事吧?”
這次山東商賈都沒站起來,直接坐在那兒說話,言語間還相當無禮。在場很多人都在皺眉,覺得這山東商賈有點太不把沈溪當回事,或者說太把自己當回事……朝廷說給你優待,不過是騙你出銀子,這話你也能信?
雖然很多人都如此想,卻不敢說,出麵者寥寥無幾,問題凸顯。
沈溪沒有動怒的意思,道:“大概意思便是如此,以後即便有溝通,可能你們也要到特定衙門,而這個衙門暫時會設到兵部下麵……陛下有吩咐,未來幾年內,朝廷工商稅改革有關的事情一律由本官處置,會逐步形成常態,你們不用擔心朝令夕改。”
“哦。”
聽到沈溪的話,很多對沈溪有信心的人,不由鬆了口氣。
在場的人分為兩種,一種是完全對朝廷不信任,一種是對沈溪信任但對朝廷政策不信。
現在等於說沈溪已把後者給說服。
沈溪現在說得好聽,可一旦事情交給旁人管,就可能會出現偏差,現在沈溪說皇帝下達改革指令,交由沈溪長期負責,就不會出現政策一年一改甚至一個月一改的狀況。
那山東商賈又道:“草民不懂規矩,就把草民到京城來做買賣的過程給沈大人您說說……”
“請講。”沈溪態度本就謙和,而且說話時特意加了個“請”字,瞬間讓人覺得沈溪平易近人。
那山東籍的商賈有些振奮,道:“俺從青州府出發,往京城來,走到東昌府,一路上有幾個縣都在官道和碼頭設立關卡,每一車貨物要交十文到五十文不等的捐錢,說是要平響馬,但這一路上連個馬賊都沒瞅見,咋就需要繳納那麼多捐資?”
“本以為出了山東地界就好了,誰知道沿途收的更多,尤其到了北直隸後,地方設卡的聽說是外省來京城做買賣,一律把過道費翻倍,俺做個小本買賣,一路上經不起折騰,但要說去衙門申冤,一來是沒那時間,二來就算有時間也不會有官老爺搭理。不知沈大人能否給俺們解決?”
在場所有人都看著沈溪,想知道他怎麼回答。
很多人不想說話惹禍上身,但既然有人把他們關心的問題提出來,當然想知道沈溪給出個什麼解決方案。
沈溪道:“諸位在地方上屢屢遭受盤剝,對於經商者來說司空見慣吧?”
在場的人都點頭。
沈溪又道:“如果本官在這裡說,能以朝廷的名義保護你們的利益,讓你們在路上不被盤剝,你們定然不信,因為朝廷政策再好,始終是一紙空文,下麵官府仍舊會在暗地裡收取苛捐雜稅,這是強龍難壓地頭蛇的緣故……”
雖然沈溪的話得到在場商賈讚同,卻少有人點頭,因為這涉及朝廷中樞和地方官府的紛爭。
沈溪道:“若是朝廷專門設立一個衙門,諸位到京城後可以把一路上收取你們苛捐雜稅的衙門逐一進行舉報,地方一旦有收取苛捐雜稅行為的,一次地方官員考核不過,兩次知縣免職,三次連知府也免職,不知諸位認為如何?”
“啊?”
這下可著實把在場之人驚著了。
地方上收個雜稅,就要把知縣、知府這些大老爺給免官,簡直聳人聽聞。
沈溪再道:“這特殊的衙門不在旁處,就在兵部衙門,諸位每次到京城後,都必須到兵部來把地方上的見聞如實上奏,到時候你們要檢舉誰,可以放心大膽說出來,甚至可以當著本官的麵檢舉。”
“因為諸位到京城後都會進衙門,沒有誰例外,如此就不會有人對你們打擊報複,若有人敢這麼做的話,本官會代表朝廷懲治這幫貪官汙吏!”
因為沈溪所言太過聳人聽聞,在場沒人敢說話。
但這些人都承認,地方上收取的苛捐雜稅,是他們做生意最大的阻礙,至於旁的事情在這件事麵前都不值一提。
如果朝廷真能把這舉措推行下去,對他們來說當然是大好事,但就怕沈溪為了套取他們的信任而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