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這封信裡想表達什麼?朕安排謝於喬去三邊,正是為他考慮,他怎麼會為謝於喬求情?”
沈溪沒法在信中詳細說明事情原委,導致朱厚照看完信後一頭霧水。
沈溪有苦難言,他總不能說彆讓謝老兒去三邊,他會乾擾我臨場指揮,屆時我下達的軍令沒法執行,不是存心給我添亂呢?
但問題是沈溪必須照顧皇帝的麵子,這次朱厚照禦駕親征,平日又剛愎自用慣了,名義上所有命令都該出自他的手,並不會認為謝遷敢於違抗聖旨,自行其是。
張苑趁機挑撥:“陛下,難道您沒看出來?無論謝閣老跟沈尚書平時鬨出多大的矛盾,但在大事上依然站在一起,畢竟沈尚書是謝閣老期親手提拔,若不是謝閣老,沈尚書這會兒還在翰林院修書……況且他們還是姻親,打折骨頭連著筋啊!”
朱厚照臉色變得漆黑,一語不發。
張苑繼續挑唆:“以老奴所知,謝閣老已於前日動身前往宣府,這會兒怕是已快到居庸關了吧?若此時派人前去召回的話,怕是會有所不便,更有損陛下顏麵……陛下您看……”
朱厚照撫著下巴,遲疑地道:“照理說,朕應該尊重沈先生的意思,畢竟這次戰事主要靠他指揮,而且沈先生在信中說得很明白,京城有謝於喬坐鎮,才能穩定軍心民心,讓出征將士吃一顆定心丸。”
張苑心中滿是不屑,神情間略帶揶揄:“陛下,老奴看沈尚書分明是危言聳聽,他話中未儘之意,是要為陛下打敗仗留條後路,讓謝閣老成為拯救大明於危難的於謙於廷益……”
“嗯?”
朱厚照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了,怒目直視張苑。
彆的事情朱厚照都能多方麵進行權衡,唯獨對土木堡之變並因此導致的嚴重後果不能接受,且態度堅決,因為那是大明主動出征失敗的反麵教訓,皇帝被人抓走不說,甚至經曆皇位變遷,而且那個人是他曾祖,他祖父、父親還有自己為此差點兒失去皇位。
張苑繼續道:“陛下此番出征,必能凱旋歸來,沈尚書這麼說,豈非動搖軍心?老奴以為,切不可把謝閣老留在京城,如此會讓一些人心存僥幸,老想著出現變故後京師有人坐鎮,不會傾儘全力為陛下效命,反倒會折損士氣……”
就算朱厚照感覺張苑說話彆有用心,但依然聽進去了。
無論他再怎麼自負,認定這場戰事一定能取勝,但心中還是存在疑慮,怕出現跟他曾祖一樣的局麵,畢竟沈溪這個戰神也不能保證百分之百取勝。
朱厚照不說話,反複權衡征召謝遷回京的利弊。
張苑看時機差不多了,語氣變得和緩些,湊到朱厚照跟前,就好像說悄悄話一樣,聲音低沉:
“陛下金口玉言,已決定的事情豈能因為臣子建言而更改?如果陛下實在覺得心裡過意不去,可以不用明著拒絕沈尚書,象征性派個人出京去挽留謝閣老,可要是信使沒找到人,責任就不在陛下身上,沈尚書也就不會說什麼。”
“張苑,你好大的膽子啊。”
朱厚照突然惡狠狠地盯著張苑,說出一句讓人膽戰心驚的話來。
“老奴不知陛下之意。”張苑一下子懵了,趕緊跪下來磕頭不迭。
“哼!”
朱厚照冷冰冰地嗬斥:“現在戰事尚未開啟,你就在朕麵前耍手段,讓朕跟沈先生心生罅隙,若回頭沈先生知道朕沒有挽留謝於喬,豈不是要對朕的誠意產生懷疑?”
張苑這才知道朱厚照不是真要追究他的責任,隻是過不去心裡那道坎。
張苑趕忙道:“陛下乃九五之尊,要做什麼就做什麼,為人臣子如果因此有意見,隻能說明他未做到忠君體國……就算謝閣老對出兵之事意見重重,不照樣出發往延綏去了?換作沈尚書又如何?難道他會因為陛下所作決定,而對陛下生出怨恨?”
“嗯。”
朱厚照微微點了點頭,似乎被張苑說服了。
張苑再道:“陛下如此,也是為了能讓戰事最終得勝,破釜沉舟方能一戰,古來是有先例的。”
朱厚照再度點頭:“算你這奴才說的話有幾分道理……嗯,朕暫且把事情放下,當作沒收到沈尚書來信,謝於喬該去哪兒去哪兒,不然朕看到他就煩!”
……
……
朱厚照在沒有跟沈溪做任何商議的情況下,強行把謝遷塞到延綏。
出兵前這段日子,朱厚照想清靜一下,不願再遭遇朝中任何阻力,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反對戰事態度最鮮明的人也就是謝遷送出京。
如果把謝遷卸職,旁人會說他不明是非,現在終於找到一個好辦法,就是把人扔得遠遠的,既沒有褫奪謝遷的首輔之位,又沒有損害到他這個皇帝的威信,如此可說“兩全其美”。他卻不知,這是一記損招,謝遷倒黴不說,還把沈溪給坑了進去。
謝遷到前線,顯然不會幫朱厚照和沈溪把戰事順利打下去,謝遷會用他自己的方式搗亂,到那時,很可能沈溪的軍令隻會在他統領的軍隊中才有效,甚至朱厚照下聖旨都未必能調動三邊資源。
“昏招,徹頭徹尾的昏招!”
沈溪得知謝遷已啟程前往三邊,朝廷沒有任何挽留跡象後,當著雲柳和熙兒的麵,怒不可遏。
此時的沈溪,有一種大戰前朱厚照強行喂他吃了一顆老鼠屎的惡心感。
雲柳和熙兒沒有說什麼,她們知道,正是因為自己失職,才令信函落在張苑手上,她們也不太明白為何張苑勢力會膨脹得如此快,以前劉瑾當政時,她們送消息可以走謝遷——小擰子——朱厚照這條渠道,但現在不同,謝遷對沈溪成見很深,小擰子跟外界溝通存很困難,因而導致事情失控。
沈溪看著二女,問道:“為何信函會延遲兩日才被陛下所得?且是張苑把信送達天聽?”
熙兒不知該如何回答,雲柳一張俏臉漲得通紅,低頭道:“如今張公公在京城勢力大張,東廠、西廠都為其控製,宮外也有人為他辦事,豹房內外遍布眼線……”
沈溪搖頭:“這些都不是借口。”
雲柳道:“卑職費儘心思才把信函從秘密渠道送到豹房交給擰公公的人,但那人好像已被張公公收買。”
“嗯。”
沈溪臉色不太好看,此時他基本想明白了,搖頭道,“還是我輕敵了,本以為信送到京城,陛下看到後就會收回成命,但現在看來,陛下已對我生出戒心,許多觀念跟我這個臣子大相徑庭,這時隻要有人挑撥,那些不為陛下接受的意見就會被無限放大,進而導致陛下一意孤行。”
雲柳認錯:“是卑職沒有料到張公公在朝中的勢力崛起這麼快。”
沈溪道:“不知者不怪,隻要以後提高警惕就是了。謝閣老往延綏去後,獲益最大的就是張苑,下一步他應該會收攏京城內外官僚勢力,那些無心朝堂的老臣,應該會被他針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