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六月十二那場失敗後,朱厚照又恢複之前在宣府時的作派,成天跟一群女人鬼混。
甚至他還搬出之前所住的守備衙門,換到張家口堡城南一處三進院宅子,如此方便城池告破時逃跑。
麗妃利用江彬的關係,為朱厚照找了不少吃喝玩樂的東西,女人更是不斷往宅子裡送,再加上錢寧和張苑也在為朱厚照的胡鬨添磚加瓦,以至於朱厚照把張家口堡的宅院當作臨時行在,再也不接見軍政大員。
朱厚照怕丟人。
因為他的固執和堅持,才有了六月十二那場慘敗,雖然對外宣稱獲勝,但此戰主要經手人都非常清楚戰爭的結果,連朱厚照自己都無法否認這場戰事是大明吃虧比較多。
顏麵受損,朱厚照隻能龜縮在宅院中,一心等候九邊各路人馬齊聚宣府,展開他胸中醞釀日久的複仇之戰。
由於對自己能力不自信,朱厚照還做出一項決定,就是把原本留守京城的兵部衙門搬到宣府鎮的張家口堡來辦公。
留在京城的兩個兵部侍郎王敞和陸完,悉數被征調到宣府。
朱厚照的想法非常簡單,此前禦駕親征或許隻需要他來當統帥,再添幾個官員在旁輔佐,即可打出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
但在經曆張家口堡這場失敗後,朱厚照突然意識到自己未必能統籌全局,既然胡璉、王守仁、張苑、戴義這些人在軍事上未能給予他很好的建議和指導,那他就需要更有能力的人擔當重任。
如今兵部尚書沈溪出征草原音信全無,自然是指望不上了,那就乾脆把兩個兵部侍郎調來宣府,之前朱厚照還想把五軍都督府的一些宿將叫來,但仔細一想這些人都是勳貴出身,養尊處優慣了,平日也隻是執行命令,遠不如作戰略決策的文官來得可信。
如此一來,朱厚照便下詔讓兵部把衙門搬到張家口堡,還限定時間讓陸完和王敞務必在六月二十前抵達,給二人留下的趕路時間隻有六天,把兩個老臣折騰得夠嗆。
至於張苑,戰事結束後他的權宦生涯迎來了一個非常舒服的空窗期,朱厚照什麼事都不管,而且隨著皇帝把朝廷軍政大權往張家口堡集中,張苑手頭的權力大增,撈銀子的手段也多了起來,每天到他府上拜訪的軍將絡繹不絕,雖然最終隻有極少數人能見到他,不過即便沒法參見的那些中下層將領也會老老實實把銀子送到。
光是六月中旬,張苑從宣府和張家口堡往京城運的銀子就不下十萬兩。
久曆宦海,張苑也開始學會“投資”,學著劉瑾那一套,拿出一些銀子給朱厚照置辦吃喝玩樂的東西,甚至連朱厚照住的宅子,也是他通過手段找來的,雖然是靠權力竊奪,沒用銀子,但還是費了他一些心思,專門找來幾十名能工巧匠,每日為朱厚照住得更舒適服務,至於地方上本來已被守備衙門禁絕的娼門生意,也被張苑重新支起攤子,城裡城外源源不斷有女人送到皇帝住的宅子中。
朱厚照現在又過回曾經那種日日做新郎的生活,渾然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
……
六月二十,下午。
風塵仆仆的陸完和王敞終於星夜兼程抵達張家口堡。
二人這一路極少乘坐馬車,幾乎都是縱馬狂奔,每天休息的時間不超過四個時辰,到張家口堡後已是疲累不堪,臉色灰撲撲的,異常憔悴。
兩個兵部侍郎到底不是青春少艾,能做到現在的官職,他們在朝中都磨礪了幾十年,一把老骨頭在路上快要顛簸散架了,但到了張家口堡後還不能停歇,必須馬不停蹄去見駕,結果到了地方才被侍衛告知皇帝沒有興趣接見他二人。
王敞和陸完麵麵相覷,大為費解,不明白皇帝這麼心急火燎讓他們趕到張家口堡來是為了做什麼。
等他們見過王守仁後,大概才明白過來,原來隻是因為皇帝在他力主出擊的戰事中遭遇挫折,需要在張家口堡成立個戰時指揮部,參詳軍機,又找不到合適的人來坐鎮,便把兩個兵部侍郎拉來充數。
“……伯安,現在張家口外的情況如何,韃靼人最近可有進犯的舉動?”
陸完對軍情非常關心,他屬於那種實乾家,到了地方後知道自己肩負的重任,立即就進入工作狀態。
至於王敞,則端著茶水優哉遊哉,斜靠著椅背閉目假寐。主要是他實在太累了,發現無法麵聖後,王敞最希望做的事情便是去休息,而不是留在這裡繼續向王守仁詢問軍情。
王守仁道:“兩位侍郎大人可能有所不知,以這些日子調查的情況看,張家口堡外韃靼兵馬的數量,連同那些散兵遊勇,數量僅有一萬之數……在我大明兵馬齊聚張家口堡這個節骨眼兒上,韃靼人肯定不敢有進犯動作。”
“噗……”
王敞眼睛陡然睜開,一口沒喝下去的茶水,幾乎完全噴了出來。
“咳咳!”
王敞因為被茶水嗆著,咳嗽半天,在陸完的幫助下,好不容易平複氣息。
陸完再次坐下後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張家口堡外韃靼人馬僅有一萬?這數字……是如何推算出來的?沒有去稟告陛下麼?”
王守仁非常無奈:“之前按照沈尚書定下的策略,此次跟韃靼人的戰爭主戰場當在延綏以北的河套之地,之前陛下也明了其中訣竅,隻是因沈尚書自大同鎮出塞後便消息斷絕,陛下不確定沈尚書的計劃能否順利施行,又聽信小人讒言,以為韃靼人將戰略重心轉到宣府一線,才釀成今日局麵。”
這邊王守仁已經說得很清楚,不過在王敞和陸完聽來,卻覺得非常不可思議。王敞睜著紅通通的眼睛問道:“陛下禦駕親征,就在軍中,怎會全不知情?有誰能阻礙聖聽,以至於到現在都不能將真實情況上奏?”
受到質問的王守仁,麵子多少有些掛不住,其實他見朱厚照的次數不少,進呈實情的機會不是沒有,但在經過最開始努力後,他跟胡璉便放棄掙紮,以至於到現在皇帝的耳目視聽近乎被張苑完全控製。
陸完見王守仁麵色不佳,當即勸說:“漢英,你莫要為難伯安,陛下是個什麼狀況,朝中誰不知曉?伯安和重器能維持現在的局麵已屬不易。不過以韃靼的兵馬數量,卻敢出兵迎擊且能占據上風……實在讓人理解不能。”
王守仁道:“按照之前設想,出兵有助於陛下了解韃靼人的戰略布局,奈何聽聞韃靼汗部有一名王子暴斃,涉及到汗部內的權力紛爭,再者當前韃靼軍中領兵者乃是一位王子,此人立功心切……唉!”
陸完和王敞因為忙著趕路,資訊不暢,再加上王守仁透露的很多內容都屬於“小道消息”,未經過官方的公文傳遞到京城,以至於陸完和王敞聽到後非常驚訝。
陸完問道:“韃靼王子暴斃?這可稀奇了,看來很多情況我們都不了解,需要伯安你來解說一二。”
王敞本來已非常疲憊,但在聽了王守仁的話後,困意全無,跟陸完一樣用期待的目光打量王守仁。
王守仁大致把之前出戰的前因後果詳細解說了一遍,陸完聽完後連連點頭:“看來此戰是我軍落於下風。伯安,你且說那韃靼王子暴斃之事,或許是此番與韃靼人戰事的大利好,將來或可憑此扭轉戰局。”
王守仁搖頭苦笑:“都隻是一些傳聞,做不得準,如今草原上的消息已被完全封鎖,韃靼兵馬雖不多,但陛下嚴令不得出兵,各處城塞都以堅守為主,即便知道北邊韃靼人不多,但就是無法將這些厭物攆走,宣大之地始終不得安寧!”
到了這裡,王敞不再有興致聽下去了,再次打起了嗬欠。
陸完瞟了老友一眼,起身道:“既然如此,等麵聖時,我等再跟陛下言明……伯安,我二人自京城遠道而來,實在是困倦不堪,便先去歇息了,一切等恢複精神後再說。”
王守仁趕緊給二人安排住處,又親自送二人前去驛站。
誰知還沒走出轅門,便見有八抬大轎過來,等轎子落地,裡麵的人出來,才知來的是如今炙手可熱不可一世的張苑。
“這不是兵部兩位侍郎大人麼?”
張苑臉上帶著一股奚落之色,好似在嘲諷陸完和王敞庸碌無為,當官毫無建樹,隨即施施然走了過來。
即便陸完和王敞對張苑都不待見,但按照規矩他們還是得向代表皇帝的司禮監掌印行禮,王守仁自然也不例外。
張苑一擺手:“免了,原本應該是咱家給三位大人見禮才是……陛下得悉二位侍郎到來,還帶來兵部一些屬官,非常欣慰,特傳口諭讓咱家送一些慰勞品過來……抬進來吧。”
隨著張苑話音落下,十幾名侍衛把幾口大箱子抬進門來,打開後卻發現裡麵都是些簡單的生活用品。
張苑指了指箱子,笑著說道:“這些都是陛下隆恩,兩位大人可要領情啊。”
陸完先是行禮謝過,再出言問道:“張公公,我二人到宣府來,不知能否早一步麵聖?有很多事情,需要跟陛下當麵奏明。”
張苑臉上的笑意不減反增,扁著嘴用陰陽怪氣的腔調道:“陛下正在研究戰情,沒有時間見二位,不過這幾天你們可以到軍中走走,現在張家口堡內外各路兵馬集結,喧囂日甚……陛下的意思,是在下月初開戰,居中調度全仰仗兩位大人了。”
張苑說話夾槍帶棍,隱隱有脅迫和要挾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