韃靼營地內,此時已沒了戰前那股旺盛意誌,韃靼人從高層到下麵普通士兵都知道自己陷入到一場苦戰中。
在他們眼中原本水到渠成的一場勝仗,卻在明軍簡簡單單的防禦下土崩瓦解,曾經倚為重要憑仗的厚甲陣已徹底葬送在戰場上,就算最後死的人隻有不到兩千,但那些巨盾和厚甲顯然不可能再派上用場,殘存的厚甲兵更是把身上的累贅解下來直接扔掉,再也不想頂著如此沉重的負擔作戰。
戰事結束,圖魯博羅特陪同巴圖蒙克站在高台上,看著蘇蘇哈所部狼狽回撤。
圖魯博羅特突然好像明白什麼,心想:“父親明明已感到難以獲勝,卻一意孤行,除了有試探明軍防線虛實外,更主要還是想削弱一下蘇蘇哈的實力,把這個權臣帶來的威脅給解決掉吧?”
當圖魯博羅特想明白這點後,便不再覺得父親行事魯莽,反而對巴圖蒙克的敬佩再次增加。
蘇蘇哈回到營地,巴圖蒙克從高台上下來,圖魯博羅特一直跟在他身後進入王帳,如同跟班一樣。
“大汗,我沒有攻下明軍營地!”
儘管蘇蘇哈心高氣傲,但入王帳見到巴圖蒙克後,還是表現出沮喪的情緒,半跪在地上,以懺悔的方式對巴圖蒙克說道。
韃靼營地內兵荒馬亂,有幾名千戶受達延汗指派前去整理殘軍,防止明軍反攻。
但顯然明軍沒有能力攻出來,所以韃靼人更多是在收拾殘局。
旁邊很多汗部權貴,看著半跪在地上的蘇蘇哈,心裡充滿鄙夷,他們覺得正是蘇蘇哈的無能才造就這次失敗。
“明軍將領乃是以狡猾著稱的沈溪,手段層出不窮,讓人難以應付!所以,這次失利並非是你一個人的過錯,不必掛在心上!”巴圖蒙克開口說道,沒有過多斥責,好像很理解蘇蘇哈的境遇。
“大汗……”
蘇蘇哈臉上更顯慚愧,甚至不敢抬頭跟巴圖蒙克對視。
圖魯博羅特看了達延汗一眼,略一思索,便明白父親為何如此寬容,心想:“明明故意讓蘇蘇哈去當炮灰,現在卻又不懲罰他,讓人充分感受到父親的仁慈……父親這一手可真高明!”
“退下去,好好休息一下,順帶安撫一下受傷將士!”巴圖蒙克道。
蘇蘇哈顯得很懊惱:“請大汗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能得勝歸來。”
旁邊有人怒斥:“敗軍之將也好意思再要表現的機會?難道大汗給你的機會不夠麼?都已經衝到明軍陣地前了,你隻要足夠英勇,咬牙堅持一下,就一定能突破明軍的防線,殺得他們潰不成軍……前後不過一兩百步距離,就這麼放棄了!丟人啊!”
“住口!”
巴圖蒙克不但沒有怪責蘇蘇哈,反而打斷帳中傳來的風言風語。他環視王賬內一圈,道:“如今正是我汗部上下一心,全力對付明軍的時候,不得有任何內訌行為,無論戰爭得勝或者暫時遇挫,都在本汗預料範圍內。”
“不管是功勞還是過失,都要等戰爭結束再去厘定。你們各自回去休整,今日可能還要發動一場進攻!不能讓前線戰士的血白流!”
……
……
本來一場毫無懸念的戰爭,卻被沈溪硬生生打出懸念來。
明軍第一戰贏得太過輕鬆,一切都在沈溪掌握之內,而前線將士並不需要做太多事情,隻需要根據旗語完成上峰指令,把自己分內的差事做好便可,甚至這場戰事都沒涉及流血犧牲,比訓練都要來得輕鬆,沒人死亡,隻有一人被自己的槍管燙傷,還有二人則是火炮炸膛受傷,但傷情並不嚴重。
當韃靼人丟下一地屍體和死傷戰馬,還有盾牌、厚甲和兵器逃走後,前線陣地上的明軍士兵終於可以振臂歡呼,這也是他們久盼的一場勝利,跟著傳說中的戰神沈溪出征,全在趕路和逃跑,現在終於有機會揚名立萬了。
“大人,勝利了!”
統領第一道防線的王陵之和胡嵩躍過來跟沈溪彙報。
二人都神采飛揚,這場勝利來得正是時候,時值沈溪所部士氣最低落時,官兵們陷身絕境的情況下卻取得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不但讓將士看到逃生的希望,還看到未來唾手可得的軍功。
哪怕現在韃靼人撤兵,沈溪所部班師,僅僅戰場上這些韃靼人留下的頭顱,已經足以讓朝廷滿意。
沈溪拿著望遠鏡,繼續看著前方的韃靼營地,嘴角連一絲笑容都沒有,好似這場勝利理所當然一樣。
“勝就勝了,讓第一道戰壕的官兵領著民夫出去打掃戰場,讓第二道、第三道戰壕的官兵進入第一道戰壕戒備。從營地中抽調兩千官兵進入戰壕備戰。等戰場打掃完畢,安排第一線官兵去休息。”沈溪詳細囑咐道。
若是換作從前,肯定有人對沈溪的命令陽奉陰違,但現在沈溪所說一切都是金科玉律,王陵之和胡嵩躍緊忙按照沈溪的吩咐辦事。
等劉序和朱鴻等人也離開後,隻剩下唐寅還站在高台上看著硝煙彌漫的戰場,他手上沒有望遠鏡,能看到的東西相對有限,糊裡糊塗地一場大戰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結束了。
唐寅好奇地問道:“沈尚書,這場戰事,就這麼得勝了?”
聽到這個問題,沈溪把望遠鏡放下,側首道:“不然呢?不過隻是暫時得勝罷了,加上永謝布部的人,韃靼方麵損失最多也就三四千人,不過現在營地前多了很多阻礙,韃靼人不那麼容易能衝上來!”
唐寅歎道:“但沈尚書您之前安排人布置的地雷、鐵蒺藜和陷馬坑,現在基本被對方給破除了吧?相信就算再去埋伏,對麵也會用奔襲的牲口破你的陷阱,下一次遇到的就是騎兵突襲,未必能擋住!”
沈溪笑道:“這世間從來都沒有攻不破的陣地,我也從來都沒說我的防守做得有多滴水不漏,對方手段高明,我很敬佩,現在就要看誰應變能力更強!我的營地擺在這兒,他們有本事就來攻,沒本事的話……要麼灰溜溜滾蛋,要麼繼續打,或者就這麼乾耗著,選擇權始終在他們手上!”
唐寅搖搖頭,沒再說什麼,帶著一臉複雜的表情下了高台,此時張永和馬永成已帶著欣然之色來見沈溪,他覺得自己的存在純屬多餘。
……
……
雖然唐寅離開了,可沈溪卻沒感覺輕鬆多少,因為他還得應付張永和馬永成兩個監軍太監。
“沈大人,可喜可賀,這第一仗贏得實在漂亮!”
張永隔著老遠便恭維,渾然忘了之前是誰在說喪氣話,臉上的笑容好似堆出朵花來,“沈大人,這一下就滅了韃子數千人馬,還俘虜上千,而我們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看來韃子已無心戀戰,準備撤兵了吧?”
陪同張永和馬永成一起過來的還有朱鴻等侍衛,沈溪從高台上下來,搖頭道:“張公公未免太過樂觀了些,現在韃靼人還沒有被打痛,這撤兵之說從何而來?”
張永笑道:“快了快了,如果咱家是韃子,一定不會在這裡戀戰,咱們身後就是榆林衛,那可是三邊防禦要地,他在這裡犧牲那麼多人馬跟咱打仗有何益?榆林衛隨時會派出援軍,到時候他們想走都來不及!”
沈溪道:“張公公心思縝密,在下遠有不及。嗬嗬!”
張永聽出來沈溪言語中有諷刺之意,不過卻不在乎,對旁邊的馬永成道:“咱家就說,沈大人從來都是戰無不勝,走到哪兒都能創造奇跡,你看看這韃子用什麼奇門八卦鐵甲陣要攻咱營地,咱就發那麼幾個鐵球過去,他們的鐵甲陣就徹底瓦解,他們連最倚重的陣勢都被破了,還有什麼理由苦戰?”
馬永成眉頭微皺,顯然沒張永那麼樂觀。他看了看前方戰場,然後側頭問道:“沈大人,您下一步計劃如何?莫不是還要在這裡繼續等待援軍,或者靜候韃子來襲?”
沈溪道:“對於我們來說,現在有彆的選擇嗎?還是那句話,我們屬於被動挨打,主動權不在我們手中,韃子想撤還是想戰,全看達延汗的主意,若是有人願意以議和的名義去韃子營中刺探軍情……”
說話時,沈溪故意看著張永,好似有意讓張永當這個使者。
張永一聽瞬間臉色變了,道:“不可不可,這會兒咱剛得勝,就議和,對方一定覺得我們沒有底氣打下去,反而更加堅定作戰信念……咱不如就這麼等著。估摸下一步韃子就會把榆溪河南岸的人馬撤了,到時候就可以派人回榆林衛求援,不如就讓咱家和馬公公一起去如何?”
張永不笨,讓他去敵營當使者,絕對不乾,但若是回榆林衛,他則自告奮勇。
當然沈溪也明白,一旦張永這麼回去,肯定躲在關內不會再出來,不管長城外發生什麼,哪怕自己全軍覆沒,張永也會高枕無憂在一邊看熱鬨。
沈溪道:“現在這個時候,過了河也未必能回城,還是慎重些好……張公公和馬公公趕緊回去休息吧,或許天黑前還有第二戰!”
張永臉上露出失望之色,扁扁嘴道:“沈大人真讓人掃興,韃子明明撤兵了,你卻又要準備下一戰?唉!”
馬永成看出張永再次像個怨婦般囉裡巴嗦,趕緊拉了他一把,然後一起回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