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序詫異地問道:“那位唐先生不就是麼?可有消息傳來?”
因為唐寅突然離開營地,軍中傳言不斷,說這個沒用的書生趁著第二戰前線激戰正酣時搶奪羊皮筏子過了榆溪河,去向不明。
“簡直胡說八道!”
胡嵩躍不屑地道:“彆人瞎說可以理解,怎麼老二你也跟著起哄?唐先生冒著風險回榆林衛城求援,卻被無端汙蔑,想那唐先生才高八鬥,乃是沈大人找回來出謀劃策的師爺,豈能那麼窩囊?榆溪河南岸至少有上萬韃子騎兵,唐先生隻帶幾個隨從便潛回榆林衛城,沿途可比咱留在營地更加凶險。”
劉序釋然點頭:“原來如此,我就說唐先生不是這種人嘛,如此看來沈大人也想請延綏鎮派來援軍,隻是城裡邊壓著不肯調派兵馬罷了……等回去後,老子一定要向朝廷彈劾那些屍位素餐的昏官!怎麼說沈大人都是掌管全國兵馬的兵部尚書,咱們這些人在沈大人麾下打過的勝仗,比整個三邊都要多,他們有什麼理由不來馳援?”
胡嵩躍義憤填膺地抱怨道。
恰在此時,馬昂帶著幾名侍衛過來,看方向要去中軍大帳那邊。
雖然馬昂到軍中時間不長,但因為是沈溪親自提拔,劉序和胡嵩躍這樣的老人不敢隨便拿捏,從某種角度講,馬昂更像是沈溪的嫡係。
“老馬,作何去了?”胡嵩躍隨口問了一句。
從歲數上來說,馬昂很年輕,屬於少壯派將領,也就比王陵之年長兩三歲,跟胡嵩躍和劉序這樣的老兵油子沒法比。
但因為軍中將領都有外號,胡嵩躍平時覺得自己不老卻被人稱呼“老胡”,有些不厭其煩,便稱呼年紀更小的馬昂為“老馬”,以顯得自己年輕。
馬昂的軍職沒有胡嵩躍和劉序高,聞聲當即恭敬行禮:“兩位將軍,卑職奉命把最新情報傳給沈大人……沈大人在陣地前方增設了幾十處隱秘的暗哨,防止韃子夜襲!”
胡嵩躍笑道:“增加暗哨而已,完成後還需要跟沈大人複命?你是找機會巴結沈大人,獲得一些便利吧?”
本來胡嵩躍隻是開玩笑,馬昂送妹妹給沈溪做妾在軍中屬於秘密,沒人知道這麼私密的事情,馬昂也從來不會對軍中人說及。如此一來,這話在馬昂聽來蘊含有諷刺之意,雖然他官職低,但屬於那種起點很高的人,一直都在鑽營關係,打從心眼兒裡看不起胡嵩躍和劉序這樣沒有文化的大老粗。
馬昂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木著臉道:“大人親口吩咐的事情,卑職完成後自然要複命……或許大人有新的安排呢?兩位將軍,卑職先去一步!”
說完馬昂不再多言,急匆匆往中軍大帳而去。
胡嵩躍看著馬昂遠去的背影,啐了一口,罵罵咧咧道:“這小子,眼裡隻有大人,咱們都似乎無關緊要一樣!”
劉序笑道:“還看不出來嗎?這位可是大人提拔的親信,跟咱從死人堆裡出來的大不一樣!”
“就是!”
胡嵩躍扁扁嘴,帶著不屑道,“他能跟咱比?最多是來跟著一起分功勞吧!這幾戰沒見他有什麼表現,倒是每次跟大人彙報時積極……不過這小子挺好玩的,見聞廣博,他說的許多事情咱都聞所未聞!”
劉序搖搖頭道:“不然呢?大人總不會放一些無能之輩在軍中……你看著有些人本事不大,卻各有專長,單說之前那位唐先生,剛到軍中時咱不也在背後說他的壞話?看看現在如何……唉!”
胡嵩躍和劉序頗有感觸,即便他們沒覺得馬昂有什麼本事,但依然斷定對方在軍中有無可替代的作用,隻是他們暫時沒有發現罷了。這個認知不是他們對馬昂有多了解,而是對沈溪有一種盲目的信任,覺得沈溪做的一切都有理由。
二人通過中間交通壕到達第三線陣地,準備一左一右背道而行,各自回到自己分管的陣地。
眼看便要作彆,但似乎二人並不著急。
沈溪軍中,軍職的替代和責任劃分非常明確,就算胡嵩躍和劉序不在,他們的職責也會有副職替代。
沈溪這支部隊各司其職,誰出了問題,或者暫時失去聯係生死不明,自會有人站出來替代,這種責任的劃分會明確到軍中最後隻剩下兩個人的時候,老兵指揮新兵,直至全軍覆沒。
大戰在即,韃靼人暫時沒影子,胡嵩躍和劉序更珍惜眼前相處的機會。
“老二,韃子就快殺來了,你看咱們是否需要有個約定?誰在這一戰中身死,另外一個活著,回去後就幫忙照顧對方家中老小,免得死那位在陰間有牽掛?”胡嵩躍平時大大咧咧,但涉及生死,突然變得婆婆媽媽起來。
劉序笑了笑,問道:“老胡,你丫居然怕起死來了?”
胡嵩躍沒有氣急敗壞,平時被人瞧不起時他很容易翻臉,這次卻顯得很平靜:“這是怕死嗎?指不定最後死的人是誰!老子這些年打的仗不少,跟大人以前基本都是九死一生,終於賺得一身軍功,家裡再不用發愁了,但就是……唉!眼下這般光景,仿佛又回到土木堡時那般心灰意冷,這種日子可真煎熬,就當是交代後事吧!”
劉序道:“就算你我間不說,也會做的,何況還有大人在。就算大人不在了,朝廷也不會虧待咱們軍中的弟兄!”
胡嵩躍眉頭皺了起來,搖搖頭似乎有些不確定:“朝廷會這麼做麼?”
二人對視一眼,眼裡多了幾分懷疑,他們自然明白大明朝廷的尿性,製度很好,但要落實卻很困難。
沈溪定下的製度,那就是金科玉律,沈溪會帶頭執行,但大明朝廷推行的製度則會根據人情和某個人的意誌而改變,作不得準。
“總歸幫襯下,就算出了事,相互間也彆忘了照應彼此家人!”劉序拍拍胡嵩躍的肩膀安慰。
本來壓抑的氛圍,突然緩解,胡嵩躍哈哈一笑:“劉老二,你平時挺堅強一個人,現在卻發現你就像個婆娘……回頭你家婆姨再生個女兒,咱兒子娶了,結個親家,到時候咱倆就是一家人了!”
劉序不屑地撇嘴:“你個大老粗,大字不識幾個,跟你結親?若是沈大人能給聯個姻啥的,那才是祖墳冒青煙,跟你……省了吧!”
說完,劉序滿臉不屑,轉身去了。
胡嵩躍追上去幾步,不滿地抗議:“劉老二,你把話說清楚,憑啥不能結親?就沈大人的孩子好,老子的孩子就是老鼠洞裡的耗子,是吧?你劉老二認識的字多,也沒見你考個秀才啥的,說穿了也是白丁!”
“你丫再胡說八道,信不信老子撕爛你這張臭嘴?”劉序回過頭來,怒視胡嵩躍。
本來一團和氣,可以互托身後事的老友,突然在某個問題上吵翻,二人擼起袖子大有大乾一場的架勢。
此時一人大大咧咧過來,朝頂在一起的二人身上看了一眼,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徑直去了,讓二人很沒麵子。
過去這位正是軍中最不好惹的王陵之,平時王陵之跟誰都不熟稔,旁人找他搭茬,也總愛搭不理。
“有本事,跟小王將軍結親去。”劉序撇撇嘴。
胡嵩躍啐道:“就好像誰稀罕一樣,如果你這邊真出了事,回頭就讓你婆娘把閨女嫁過來……到時候你人都不在了,看誰能做主!”
“你敢!”
劉序厲聲喝道。
“誰怕誰!”
胡嵩躍懶得搭理,轉身往自己負責的陣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