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臉上露出懊惱之色,“百姓越是覺得沈先生有本事,若他請辭,天下人越覺得朕將功臣逼走,那朕的威望何在?所以這次無論如何都要給沈尚書封爵,最好是直接封公,這樣不但他人跑不了,連他的子孫後代都要為大明效命。”
說到這裡朱厚照突然多了幾分得意之色,好像這是他想出來的妙招。
文官可以請辭,公侯怎麼個辭法?
都是世襲的爵位,就算沈溪將兵部尚書的職位辭去,將來皇帝有需要,照樣可以調用,反正這位沈尚書領兵上有一套,不但文官可以領兵,勳爵也可以領兵,比如保國公朱暉就長時間擔任三邊總督,大不了到時候給他配幾個文官當手下,這樣就合朝廷的規矩了。
江彬笑著恭維:“陛下真是高招。”
“哈哈。”
朱厚照得意洋洋,卻裝作不在意的樣子,“這算是高招嗎?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還要怪你們這些人不頂事,若不是江彬你壞了朕的好事,朕至於出此下策?哼!你要記得,做事一定要留心眼兒,這裡是京城,不是蔚州那種小地方,而且就算你在蔚州辦事,朝中也會有很多眼睛盯著。”
皇帝反複無常的脾性讓江彬很為難,趕緊做出俯首帖耳狀。
朱厚照仔細一想,又道:“回頭朕可以到沈家走一趟,作為九五之尊,不應擺出多大的架子,沈先生為大明付出不少的,朕去探望他,算是給朝中人一個信號,無論朕跟沈尚書之間鬨出多大的矛盾,都是一心的,也讓那些宵小掂量一下,誰敢犯上作亂,朕就派沈先生領兵討伐,看他有沒本事應付得了!”
好像想到好玩的事情,朱厚照更加得意,正是因為有了沈溪這樣的“能臣”,才讓他有如此大的自信,讓天下人都屈從自己,哪怕不問朝事,也沒人敢作亂。
江彬見朱厚照一時興起,居然要去沈家拜會沈溪,這就讓他心裡很不爽,腦子突然閃出一道靈光,上前道:“陛下,之前您讓番僧入京,這件事已有消息了,聽說人已從南邊出發,是否安排地方官府迎接?”
“好,好!”朱厚照很熱心,瞬間將沈溪的事情拋諸腦後,道,“之前朕便想見識一下那些番僧的本事,聽說這些人有能讓死人複活的本事,古怪得緊,朕要將他們收為己用。”
小擰子緊張地道:“陛下,隻怕那些人來了京城,會妖言惑眾!”
江彬道:“擰公公不必擔心,陛下早就派人將這些番僧的能力調查清楚了,其實他們的主要還是傳教,不足為懼。”
朱厚照點頭道:“朕對於他們的教義根本不在意,這天下人信教的多了,難道朕要一個個問他們信的是誰?朕現在要的是人才,哪怕是不入流的番僧,隻要他們有本事,朕用他們也是可以的。哦對了,讓司馬真人準備一下,大概他跟這些人有共同語言,倒是可以讓他們比試一下高低。”
說來說去,一切都建立在番僧“有本事”上,顯然這會兒朱厚照已想“萬世不朽”,做一個長生不死的皇帝。
任何人擁有崇高無上的地位,都想千秋萬世,不管再理智的人都不能免俗。
江彬笑道:“這個小人會作安排,另外有番邦進貢的人來京城,陛下之前讓他們送美女,這次怕是會有耽擱。”
小擰子怒視江彬,好似在說,這些跟你有什麼關係?你不過是個武將,哪裡有資格跟陛下啟奏這些?
朱厚照卻當作稀鬆平常的事情,略微想了一下後道:“番邦的事情,最好是由懂番邦事務的人去做,哦對了,沈先生對於番邦的事情就很明白,回頭下一道聖旨,就說朕讓他幫忙迎接一下,關於製定番邦政策的事情也交給他,這樣番邦的人都會給沈先生送禮……如此一來,朕也可以跟沈先生緩解矛盾。”
小擰子驚訝地問道:“陛下要讓番邦人給沈尚書送禮?這……這怕是不妥吧?”
朱厚照斜看小擰子一眼:“沈先生為大明朝做了那麼多事,讓他得到一點好處也是應該的,如果那些番邦人不懂事,就下一道聖旨訓斥,之前那個草原可汗正在京城,最好讓草原上那些部落也進貢點兒東西來。讓他們識相一些,就算貢品不給朕,也要先給沈先生那邊送過去,誰不聽從調遣,朕直接派兵攻打!”
不但小擰子聽到後一陣發怵,連江彬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番邦來進貢,皇帝居然會逼著使節去給大臣送禮,這種待遇誰曾有過?
而且皇帝讓收的禮,那豈非就是合情合法的?
朱厚照這邊已梳洗完畢,站起身來:“這兩天朕打算再次擴建豹房,司禮監掌印的事也該有個著落……朕決定了,誰籌集的銀子多,這司禮監掌印之位就交給誰,回頭讓他們將自己湊的銀子拿到沈先生那裡報個數,這件事朕就不多問了,到時候讓沈先生寫份奏疏給朕便可。”
小擰子道:“陛下,沈大人似乎已經不問此事。”
“朕讓他問,他就會問。”
朱厚照不以為意地揮揮手,“若想讓沈先生高看一眼,就讓這些人……包括你在內,去給沈先生送禮。朕不會怪責。”
競逐司禮監掌印的幾名得勢太監可說是忙壞了。
之前都在思慮如何巴結沈溪,結果鬨出沈溪跟皇帝間的矛盾,隨即賦閒在家,都以為沈溪跟司禮監掌印選拔之事不再有關係,結果鬨到最後決定權又兜兜轉轉回到沈溪手上去了。
小擰子從皇帝那裡出來,讓人去通知張永議事。
等張永到來,小擰子將情況介紹了一下,張永急了:“咱家先前去見沈大人,卻並不得召見,怕是沈大人自己想避開朝局紛爭,撒手不管啊!”
小擰子道:“現在不是他是否撒手的問題,陛下已下死命令,就歸他管。之後陛下便會下禦旨,咱家還要去送旨,你是否有話讓咱家帶過去?”
張永一想,自己想跟沈溪說的事太多,一時間沒法與小擰子說清楚,主要因為很多事都隻能是跟沈溪單獨麵談,不適合讓外人知曉。
張永道:“那之前咱們三人的協議還在吧?到底……是否還是三位一體?”
“廢話!”小擰子厲聲道,“除非司禮監掌印你準備讓出來給彆人,你舍得的話那咱家無妨。”
張永搖頭苦笑:“擰公公您這是說什麼話?鄙人豈會言而無信?”
“那就是了,趕緊把話交待好,咱家這就要去見沈大人,去晚了怕是見不到他人。”小擰子道。
……
……
小擰子到沈家時,天色已昏暗下來。
下了馬車,小擰子抬頭看了看昏沉沉的天空,心中好似也多了幾分陰霾。
皇命在身,他可以輕鬆進入沈府,一直到沈溪書房都沒見到沈溪本人,這讓小擰子心中略微有些不安,心想:“不會要到病榻上去見沈大人吧?”
負責引路的朱起道:“擰公公您先稍候,我家老爺之後才能出來。您是不是很著急?”
小擰子本想說,皇命在身還有是否著急的說法?誰動作會不麻溜點兒?
但想到這是沈家,而沈大人正是因為跟皇帝產生矛盾才會被投閒置散,小擰子也就不敢亂說話,道:“儘快吧。咱家還要回稟陛下。”
“您稍候。”朱起請小擰子進了沈溪書房,似乎這裡沒有什麼值得避諱的東西。
下人進來送上茶水,小擰子根本無心飲茶,想坐下來卻又想到沈溪馬上會來,不由到門口去等候。
而朱起則神色淡然,好像沒有去通稟之意,站在門口等候。
小擰子著急地問道:“朱管家,沈大人究竟在作何?是否可以進去催促一下?”
朱起道:“我家老爺這幾天身體不舒服,這外邊天氣又寒冷,出門可能需要些時間,所以擰公公您……稍等為妥,若是著急的話,小的這就派人去後宅催一下。”
小擰子麵色懊惱,隻能回到書桌前坐下,本來他無心看沈溪桌子上的擺設,此時無意中瞟了一眼,發現有很多書折,他想打開來看看,又怕被沈溪知道不妥,隻能趕緊起身到旁邊椅子坐下。
小擰子心道:“沈大人每天在家作什麼?回去後若陛下問及該如何回答?”
等了大概一炷香時間,外邊腳步聲響起,沈溪終於現身了。
小擰子仔細觀察,隻見沈溪神色輕鬆,閒庭信步,完全看不出什麼病容倦態。
“老爺,擰公公已等候您多時。”朱起對沈溪道。
小擰子可不敢繼續坐等,趕緊起身到門口相迎,照麵後沈溪問道:“這都已上燈時分,怎還不掌燈?”
朱起點頭:“小的這就去跟下人說,老爺請稍等。”
這個時候沈溪才轉過頭來,打量小擰子,小擰子要行禮卻被沈溪一把扶住,道:“擰公公有話請到裡麵說。”
小擰子輕歎:“本有禦旨,但要請翰苑草擬聖旨時間上有些來不及……就當小人是來傳陛下口諭的吧。”
沈溪笑了笑,禦旨都來不及準備,現在朱厚照做什麼事,隻是讓人前來吩咐一聲,完全不顧什麼規矩,全靠興趣所向。
沈溪道:“這迎接聖上口諭,不需要什麼規矩吧?”
“不需要。”
小擰子道,“此次小人前來涉及番邦來使……每年藩屬國都會向大明進貢,今年因為陛下跟沈大人一起平定草原,番邦前來進貢的人特彆多,聽說北邊那些個部族派了至少上百人來,關於番邦事務,陛下希望由沈大人來接手,所以……”
沈溪聽小擰子宣讀的“口諭”,就是傳達一下皇帝的意見,顯得很兒戲。
沈溪道:“那意思是說,我一邊不在朝,一邊卻要理會邦交事宜?這不應該是會同館該管的差事嗎?怎麼需要我親自處理?”
“國體。”小擰子總結道,“陛下是為了彰顯大明國威,隻有沈大人您出麵最合適,您看……”
沈溪微微苦笑:“莫非還有我拒絕的份兒?”
小擰子為難地道:“沈大人您可彆見怪,陛下並非有意為難,其實見使節之事,您就當是個優差,陛下說會提前派人知會番邦使節,讓他們給沈大人您送禮,這次涉及跟番邦所有協議,都由沈大人來定,到時候隻需上奏陛下那裡,陛下便會禦批。”
沈溪道:“作為臣子,豈有如此權限?陛下這麼說,真是折煞我沈某人。”
小擰子臉上露出尷尬之色:“這……這不是因為陛下對您信任有加的緣故?沈大人您應該知道的,之前的事情其實……唉!”
小擰子想為沈溪跟朱厚照之間說和,但話出口,才意識到自己不過隻是奴才,根本沒資格在沈溪麵前說三道四。
沈溪點頭:“大概意思我已經明白了,這次我會用心招待番邦使節,不讓陛下失望。”
小擰子道:“這就好,這就好啊。沈大人,還有一件事……就是涉及司禮監掌印選拔,陛下說了,那些參考標準太過複雜,其實就一條便可決定司禮監掌印,那就是誰能給陛下孝敬更多銀子,陛下說讓所有人把數目呈報到您這裡……”
沈溪道:“數目而已,到誰那裡不一樣?”
“不一樣,不一樣啊!”
小擰子急切地說道,“隻有沈大人您這裡才公允公正,之前陛下也說了要讓您主持這個什麼委員會,您說的話才有效,這不是陛下為您在朝中的聲望鋪路嗎?”
沈溪搖頭:“司禮監的事情,本來就跟朝臣沒多大關係,這應該是陛下聖裁之事。”
小擰子道:“話雖如此,但現在陛下已定下由沈大人您來彙總,那事情就得交給您,這不很快就要舉行朝會……明天吧,所有參選司禮監掌印之人,都會將數字呈遞到您這裡,那具體是……所有人一次性呈遞,還是說……”
沈溪心想:“這樣一來不就成了賣官嗎?這皇帝可真是有水平,一個司禮監掌印的位置居然明碼標價。不對,或許說是讓人競標,還是暗標。”
沈溪道:“一次性呈遞過來,具體數字讓他們自己報,我隻負責接收,轉呈陛下,收銀子的事情一概不負責。”
小擰子點頭:“如此也好,那沈大人是否先給個暗示,讓小人跟張公公有個準備,提前將數字備好,一定可以壓那些人一頭……但就怕出了銀子,最後什麼都得不到。”
沈溪眯眼打量小擰子:“擰公公的意思,是讓我作弊,破壞這次選拔的公正性?”
“不是這意思……其實差不多吧。”
小擰子剛想否認,忽然意識到這是欲蓋彌彰,當即道,“這純屬無奈之舉,其實張公公有多少銀子,小人清楚,他說要將那些銀子分給小人和沈大人您,論財力,他怕是比不上李興等人,這些人在宮內外經營多年,賺得盆滿缽滿,若是他們能拉攏豹房幾個管事太監,怕更是無人匹敵,沈大人您看這件事……”
沈溪搖頭:“現在我什麼都不想理會,既然陛下讓我來管,那我隻負責完成統計,若擰公公你有疑問的話,可以去請示陛下。”
小擰子一看這架勢,便知道沈溪有袖手旁觀之意。
小擰子歎道:“沈大人,小人知道您現在心中不悅,明明陛下讓您休養一段時間,卻又委派差事給你,但現在這些差事都很著緊啊。司禮監掌印之位空缺太久,朝事沒人理會,難道您想讓謝閣老一直打理朝政嗎?”
“難道還能阻止他不成?”沈溪問道。
小擰子一怔,忽然意識到很有可能自己去跟謝遷通風報信的事情已為沈溪獲悉,自己這種兩麵派的舉動為沈溪厭惡和遺棄。
“謝閣老德高望重,但也不能將朝事完全拜托給他,這朝中講究一個平衡,況且現在是沈大人,小人以及張公公三人組成的聯盟,目的是在朝中立足。沈大人您看這樣如何,在得到那些人的具體孝敬數字後,您隻管給個暗示,或者到時候您點頭、搖頭便可,小人會跟張公公商議好,砸鍋賣鐵也將銀子湊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