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五六章 問案(1 / 2)

寒門狀元 天子 17484 字 9個月前

謝遷似乎終於想明白了,與其繼續跟沈溪冷戰下去,還不如靈活變通一下,否則李夢陽等人真有可能被張苑拷問致死。

必須說必須要放下身段,不過謝遷內心還是有些不情願,帶著一些抱怨,先去跟楊一清等人打過招呼,這才重新出了刑部衙門,楊一清等人沒有陪他一起出來。

小擰子問道:“謝閣老,需要小人跟您一起去沈家?”

“不必了。”

謝遷揮手道,“擰公公還是早些回去跟陛下複命,老夫獨自去見之厚便可,若是今晚可以麵聖,你也不要將此事告知陛下。”

“是。”

小擰子點頭領命,是否明白謝遷的意圖是一回事,但至少不會說三道四,他隱約猜想,謝遷顧及麵子,不想讓人知道他低聲下氣主動登門去求沈溪。

隨即謝遷往自己的馬車走去,此時他情緒多少有些落寞,連告辭的話都未跟小擰子說,小擰子也不知是否該跟過去問問情況,最後還是選擇站在原地,目送謝遷坐上馬車後遠去。

小擰子道:“若如麗妃娘娘所想,一切都是沈大人所謀劃,那目的就是為了讓謝閣老服軟……想必以後不會再為難那些下獄朝官了吧?”

想到這裡,小擰子不由輕輕一歎,甚至他自己都不知為何要歎息一聲,總覺得謝遷屈服似乎宣告了一個時代的終結。

小擰子上了馬車後,前麵的車夫問道:“擰公公,現在去何處?”

“回豹房。”

小擰子沉聲道,“今晚咱家要求見陛下,哪怕見不到,明日一清早沈大人也會過來,咱家得跟進去向陛下通稟情況。”

……

……

謝遷的馬車停在沈府門前,此時附近街道一片冷清。

發生官員聚集圍攻的事情後,沈溪又派人驅趕各方勢力安插在沈府附近刺探情況的眼線,如此一來再也沒人敢造次,此時沈家大門緊閉,冷冷清清,如同城中任何一處入夜後不接待賓客的民院。

謝遷在隨從相扶下,從馬車上下來,先往沈家大門看了一眼,一擺手:“過去敲門,就說老夫來找沈之厚。”

隨從上前去敲門,過了很久,門才從裡麵打開一道縫,傳出個聲音:“這麼晚了,誰啊?”

“我家老爺要見沈大人。”

隨從大聲說道,“在下乃首輔謝大學士家仆。”

門打開,從裡麵出來幾個提著燈籠的人,看到謝遷後有些驚訝,連忙在大門前站成兩隊,作迎接狀。

謝遷認得站在前麵的兩人,正是朱起、朱鴻父子。

朱起恭敬行禮:“謝大人,您老來了,快請進。”

謝遷皺眉:“之厚早就知道老夫會來嗎?”

朱起一怔,隨即回道:“我家老爺說過,隻要謝大人您前來,無論任何時候都先請進內,再派人去後宅通傳……謝大人快請進。”

雖然謝遷脾氣不好,但總歸在沈溪這裡得到禮遇,但對方不親自出來迎接,他多少還是有些不滿,但有求於人他也不會苛求,在朱起和朱鴻父子引領下進入沈府,而早一步已有人前去後院通知沈溪。

到了沈溪書房門前,謝遷有種熟悉的感覺,畢竟他以前來過很多次,隻是近年來他跟沈溪關係逐漸疏遠,也不知多久沒來過了。

謝遷想了半天,也沒找到答案:“我是什麼時候跟之厚產生隔閡的?”

朱起在旁恭敬地說道:“謝老大人先進內等候,我家老爺正在穿衣,稍後便會出來,您先請……”

朱起生怕怠慢謝遷,沒法跟沈溪交待,一言一行都透著小心翼翼。謝遷沒多說,門打開後便進入其中,雖然沒生火盆,書房裡顯得有些陰冷,但謝遷卻沒當回事,畢竟有瓦遮頭總比在外麵吹冷風好多了。

朱起引領謝遷入內後,便弓身退出,在門口等候。

謝遷站在房裡四下看了看,嘴上嘟噥:“跟老夫以前來時,也沒多少差彆嘛。”

說完後,他直接往書桌前走了過去,沒等坐下,便看到桌麵上擺放了一些書稿,如獲至寶,趕緊拿起來一看,過了一會兒卻無奈搖頭,“怎麼他平時所看所寫都是經史子集方麵的內容?這是準備進國子監當先生麼?還是說知道老夫要來,故意將平時看的東西藏起來了?”

沈溪擺在桌子上的書稿,全都是關於做學問方麵的,沒有一點能讓謝遷“窺探**”的東西,讓他有些不滿。

隨即謝遷坐下,拿起沈溪平時看的書卷看了起來,過了大約一刻鐘卻不得不放下,心想:“多少年下來,再拿起這些文章,完全看不進去了。”

就在他想起身想看看架子上有什麼書時,聽到門口響起朱起的聲音:“老爺,謝老大人已久候多時。”

“嗯。”

沈溪的聲音傳來,隨即腳步聲響起。

沈溪打開門入內,謝遷並沒有起身相迎,而是再次拿起書稿,好像是在認真拜讀,其實是在擺造型。

沈溪走過去行禮:“見過謝閣老。”

謝遷這才慢慢抬起頭,眯眼打量正拱手行禮的沈溪,語氣悠然:“你倒是心寬,這種時候還能睡得著。”

沈溪不解地問道:“請恕在下不明白謝閣老之意,為何在下會睡不著覺呢?”

如同之前的對話一樣,沈溪的語氣針鋒相對,絲毫也沒有退讓之意。

這是謝遷最不滿意的地方,沈溪此言如同是在問他,為何我要按照你的想法做事?

這種態度完全得不到謝遷的認同!

謝遷冷聲道:“昨日那些朝官,其中不少還是掌侍從、規諫、補闕、拾遺、稽察六部百司之事的禦史言官,不過在你府門前停留一段時間,便被陛下派人拿下,現在還要遭受閹人誣陷追究通番賣國甚至謀逆之罪,難道你不該站出來說和一下?”

說話時,謝遷盯著沈溪的眼睛,全然沒有站起來的打算。

沈溪也沒有落座,就站在謝遷對麵,就好像兩個人地位對比,謝遷高高在上,拿出一種上位者的姿態,傲慢地教訓沈溪,而沈溪作為晚輩似乎隻有站在那兒洗耳恭聽的份。

沈溪回道:“是否誣告,要等最後結果出來再說,現在誰都不敢做出如此評斷。”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他們本身就是主諫言、監察的官員,熟悉律法,更應該知道目無法紀的下場,不需旁人提醒……既然他們做出這樣的事情,就要承擔相應的後果,人是陛下派人拿下的,在下並未有任何乾涉,不存在公報私仇的可能!”

謝遷聽沈溪口吻,便知已無法心平氣和探討問題,當即喝問:“你說,此事當如何解決?”

沈溪道:“在下已跟擰公公打過招呼,明日一早便會動身前往豹房,爭取麵聖,跟陛下陳述利害,試著大事化小,小事變無,化乾戈為玉帛!”

謝遷神色陰冷:“意思是說,今晚無論如何你也不會走出府門?”

“是。”

沈溪頷首道,“哪怕謝閣老親自前來,在下也未打算變更計劃……謝閣老應該很清楚在陛下麵前咄咄相逼的後果,越是迫得緊,越是會激發陛下的反感……謝閣老也不希望出現更大的矛盾吧?”

謝遷目光陰鬱,臉色黑得都快滴出墨汁來了。

沈溪看得出來,此時首輔大人正在極力壓製內心怒火。

按照謝遷以往的脾氣,大概隻會強行命令沈溪做什麼,根本不會與之做出商議,現在他已算是一反常態,跟沈溪商議,卻依然被拒絕,覺得麵子上完全掛不住,但還是隱忍不發,因為他知道自己動怒的話,會讓自己丟更大的臉。

謝遷發出質問:“若張苑在大理寺用刑,出現死傷,你良心過得去麼?”

沈溪搖頭道:“陛下派專人問案,而且還是司禮監掌印帶隊,什麼時候輪到在下這個外官乾涉了?誠然陛下給了在下監督之責,但在案件沒有結果前,憑何出麵指責?最後,謝閣老難道認為,沒有昨日之事,陛下就不會找機會拿朝中官員立威?”

謝遷眉頭緊皺,問道:“你這話是何意?”

沈溪道:“很多事,不需在下跟謝閣老解釋太多吧?或許謝閣老覺得,這件事是在下為虎作倀,但切莫忘了,陛下從開始就未曾問過在下任何意見……”

“這件事分明是陛下有意立威,而一切根源便在於朝中大臣對陛下所做決定的質疑,在下做過開罪陛下之事,難道你謝閣老可以保證沒有對陛下有任何不滿?”

“你……”

謝遷怒目而視,雖然他很生氣,不過在細細思量沈溪的話後,卻有覺得有些道理。

看起來是皇帝有意幫沈溪出氣,但其實是給自己立威。

皇帝之所以要這麼做,不但因為這些朝中清流跑到沈溪門前聚集,公然質疑皇帝做出的決定,更有之前奉天門前的晚朝,謝遷對皇帝所做決定的質疑,讓朝會不歡而散的因素在內。

至於沈溪對皇帝的忤逆,不過是因為朱厚照在民間擄掠女子,而謝遷就完全是對朱厚照施政方針的質疑,從本質上來說,謝遷的所作所為更讓皇帝沒麵子。

皇帝沒法直接對謝遷下手,怒火無從宣泄,隨即發生諸多官員到沈家門口聚眾鬨事的事情,朱厚照將這些人下獄,如此也是為了警告朝中一些人。

謝遷矢口否認:“陛下不會這麼做!”

沈溪搖頭:“有人幫陛下做了……當時朝會上,陛下已有極大不滿,卻不會親自做一些事,正巧張苑回朝,他會放過這個表現忠心的機會?一旦張苑把事情做成,陛下會收手麼?這會兒誰去勸有用?陛下是在給自己挽回顏麵,還是如謝閣老之前所想,要幫在下一介臣子出氣?”

謝遷不回答,因為他已無話可說。

沈溪繼續道:“此時若在下去豹房,等於是說,連作為事件的當事者也要不顧陛下顏麵,那到底是大事化小,還是推波助瀾?”

沈溪有時候覺得,對謝遷講道理根本是對牛彈琴,這是個老頑固,不可能將他的解釋聽進耳中。

但他卻不得不說,他要表明自己的心跡,畢竟涉及立場問題,而且說開了會把利益得失計算得更加清楚,而不像謝遷那樣完全按照心中想法去做,那在沈溪看來非常魯莽和沒有意義。

謝遷眉頭緊皺,因為沈溪說來說去都在為自己辯解。

而且謝遷感覺自己不占理,如此一來反倒越發氣憤:“你不去做,便在此將很多事否定,陛下立威就要以刑罰加諸於士大夫之身?那些人有錯嗎?這刑罰,倒更應該用在老夫身上……你是想表達這層意思,是吧?”

沈溪搖搖頭,他不想再回答謝遷的問題,如同進入一個死局。

謝遷不理解他,他又不會按照謝遷的方式辦事,所以二人才會分道揚鑣,到現在已算是政敵。

謝遷再道:“那些人,說是冒犯了陛下,但其實主要還是開罪你,你不出手相助,也是想通過如此方式震懾朝官,對吧?”

沈溪攤攤手:“若謝閣老非要如此認為的話,在下也無話可說。”

謝遷顯得很生氣:“老夫難道會冤枉你不成?自打對韃靼用兵,你便一意孤行,在戰場上你是所向披靡,但你莫要忘了,朝堂並非戰場,你所麵對的不是要置你於死地的仇敵,那些人不過是為了維護朝廷的典章製度,你卻如此狠心,放任不理,那你走的就是一條完全錯誤的路,此時回頭還來得及。”

沈溪道:“敢問謝閣老,在這件事上,在下做錯了什麼?僅僅是因為沒有出麵搭救?又或者沒有主動推辭陛下安排的差事?”

“你根本就是避重就輕,你如此心態恰恰說明了你根本無心救那些跟你同殿為臣之人,你現精於算計,連老夫的話也不放在心裡,整個朝堂因為你而變得混亂不堪,你還不知錯?一切的根源都在你身上,不過因陛下胡鬨,你所犯錯誤不那麼明顯罷了!”

謝遷仍舊在盛怒中,說話時根本不考慮轉圜,純粹是為了讓嘴巴過癮,已不去考慮如何讓沈溪接受的問題。

其實沈溪根本不可能被說服,因為他沒打算給謝遷麵子,尤其是在眼前事情上,他仍舊如謝遷所說那般繼續一意孤行。

沈溪聳聳肩,道:“既然在謝閣老心目中,在下是個唯利是圖的小人,又如何會聽從謝閣老安排呢?明日一早,在下會去求見陛下,是否能見到另說,至少現在請謝閣老另請高明吧!”

說話間,沈溪下達了逐客令。

幾句話工夫,沈溪跟謝遷的關係便徹底破裂。

謝遷望著沈溪,臉上滿是失望之色,道:“將你提拔到現在的位置,真是老夫生平最大的錯誤,你隻適合在外領兵作戰,而不適合在朝為官,你的所作所為簡直是禍國殃民……從今後你跟老夫再無關係,好自為之吧!”

說完,謝遷頭也不回離開,顯然對沈溪徹底失望。

……

……

夜幕凝重,萬籟俱寂。

謝遷沒有任何辦法解決問題,隻能前往豹房請求麵聖。

在他看來,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哪怕皇帝不賜見,他覺得自己儘了一份心,在李夢陽等人被皇帝派人用刑後,他也能做到問心無愧。

我做過事情,隻是於事無補,至少不會跟沈之厚一樣有能力解決卻拒不出麵。

謝遷在豹房門口一直等到後半夜,天寒地凍,小擰子從裡麵出來,謝遷也不抬頭去看,整個人好像已完全麻木了。

小擰子拿來大氅,給謝遷披上,道:“謝閣老,這鬼天氣實在太冷了,您快些回去歇著吧。陛下不會賜見的。”

謝遷不回話,對他來說守在豹房門口更多不是為了麵聖,而是讓自己內心好受些,對世人也有個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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