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本該闔家團聚,喜氣洋洋。
但壽寧侯府內,張鶴齡和張延齡則焦躁不安,他們不停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但無一例外都被人給擋了回來。
“……老爺、二老爺,不是不派人出去,是根本出不去啊!外麵堵門的不是錦衣衛的人,尤其晚上換過來這批,聽口音都是外地人,根本說不上話,宮裡麵也沒聽說有人前來,怕是到現在太後娘娘都不知有這回事呢。”
張鶴齡急道“不是讓你們從後門偷偷潛出去報訊?”
下人回道“也被攔了下來……翻院牆出去的幾個全都被抓了起來,現在押至何處關押都不知道。”
“唉!”
張鶴齡不由重重地歎了口氣,人也變得蒼老許多,站在那兒半天說不出話來。
旁邊張延齡一擺手,讓下人退下,這才說道“大哥,我早就說過了,事情不那麼容易解決,不如咱先安心過年,有事等明天再說。”
張鶴齡打量弟弟,說道“看你這副模樣,似乎成竹在胸,你在這裡有何安排?”
張延齡得意地道“早就看出大哥平時毫無準備,若被人掐住七寸,怎麼成大事?我府上有信鴿,可以很容易將消息傳遞出去,就是之前我來得匆忙,沒把信鴿帶在身邊,好在我那邊有幾個辦事利索的,一定可以把消息傳遞出去。”
“傳遞什麼消息?”
張鶴齡皺眉問道,“是給太後那邊報信嗎?”
張延齡道“不是給宮裡,而是給城外的人。”
張鶴齡惱火地道“荒唐,荒唐,如此看來你還是跟外麵的人有勾連,也就難怪咱二人府邸會被人給圍住了……若是你的人現在被官兵拿住了呢?你啊你,這次張家指不定會給你禍害了。”
……
……
因為張氏兄弟無法知道侯府外的情況,他們還不知現在皇帝已移駕沈家,更不知沈溪現在正跟朱厚照一同參詳案情。
而率先被拿下來的,正是張延齡最得意的手下,也就是他的頭號打手黃玉。
黃玉人本就不在建昌侯府,得到消息,下午便潛逃出京,正準備跟接頭的人交待事情,突然見官兵衝進來,黃玉本想負隅頑抗,但前來追捕他的都是練家子,連他所帶的手下也一並成擒。
可說是兵不血刃,黃玉便被抓獲歸案,而後被送進城來,在朱厚照抵達沈家時,其實黃玉已被押送進城。
等黃玉被押至沈府,已是上更時分,同時被押送過來的還有從建昌侯府偷跑出來的幾個人,都是被故意放出,而後循跡跟蹤,待與他人碰頭時實施抓捕。
黃玉單獨被押送進沈家正堂,當其抵達時,朱厚照和沈溪坐在正座,黃玉被頭朝下直接按在地上,他不知道自己麵前是誰,就算再掙紮,也不過隻能看到前麵有四隻腳而已。
“下跪者何人?”
朱厚照儼然坐衙的青天大老爺,喊話時帶著一股威嚴。
不過因他身子虛,再加上聲音略微帶著幾分稚氣,不能讓黃玉感到懼怕。
黃玉狂妄地叫囂“你們居然敢抓老子,信不信我家侯爺會宰了你們?”
黃玉本就不是大戶人家的家生子出身,他出自江湖,張延齡器重他便在於其在民間交遊廣闊,可以邀約亡命之徒為侯府所用。正因為廣泛收羅黨羽,張延齡才可以肆無忌憚做一些非法買賣。張氏兄弟控製京師防務時,正是靠黃玉極其手下欺行霸市。
朱厚照一聽便火大,一擺手“打!”
不等審問,上來便開打,這暴脾氣讓旁邊的小擰子和江彬覺得不妥……到底是罪犯,需要問出口供來,若是打死了就不好繼續追查案情。
不過明擺著眼前這位不識相,居然敢冒犯皇帝,連沈溪都不勸阻,小擰子和江彬也就站在那兒默不做聲。
黃玉沒料到自己在有靠山撐腰的情況下,會被人抓到陌生之地挨揍。
而且沒有拖出門外,就在原地,錦衣衛拿著棍子便開始“劈裡啪啦”打起來,一連打了二十幾下,等黃玉嘶喊的聲音低沉下來,朱厚照才一擺手“算了,先如此吧,彆打死了……先問問他話再說。”
江彬安排執法的錦衣衛退下,黃玉沒料到受審不是打板子而是先吃一通殺威棍,這二十多下讓他隻剩下半條命。
朱厚照問道“說吧,你是怎麼為壽寧侯和建昌侯做事,又是如何跟倭寇勾連,意圖謀反的?”
黃玉雖然被打得隻剩下半條命,但麵對眼前這個聲音稚嫩的年輕人的指責,腰杆依然挺得很直,不是他想死撐下去,而是他知道眼前這些指控每一樣都足以讓他和背後的張氏兄弟掉腦袋。
退一步說張氏兄弟有姐姐張太後撐腰,或許不會死,但他一定小命玩完。
黃玉聲嘶力竭地道“都是誣陷,我家侯爺並未跟倭寇勾連,全是小人栽贓……”
朱厚照沒什麼問案經驗,眼見嫌犯辯駁,有些傻眼,不知該如何繼續下去,又有了用刑的打算。
沈溪突然接過話茬,問站在門口的馬九“捉他的時候,可有查到什麼有用的證據?”
“對。”
朱厚照好像被點醒,看向馬九,問道,“馬將軍,跟他一起被捉拿的,還有誰?”
馬九道“捉拿此賊時,還有幾個不明來曆之人,都在外受審,用過刑後必會招供。”
黃玉馬上喊叫“你們是什麼人?那些人跟我素不認識,彆以為抓來幾個不相乾的路人,就敢誣陷我家侯爺……我家侯爺乃建昌侯,當今陛下的親舅舅,當朝外戚,他的姐姐可是當今太後娘娘,誰敢亂攀咬?”
朱厚照聽到這番威脅後非常不爽,皺眉對沈溪道“沈先生,可能朕問話的方式方法不太對,這案子本來就該由你來審問,朕還是把主導權交給你吧。”
黃玉本來還在那兒列家譜,拚背景,聽到朱厚照這話,猛吸口涼氣,差點兒把自己給嗆著,瞬間什麼話都沒了。
這一口一個朕,除了當今皇帝還會有誰?而他嘴裡的沈先生,想必是當今帝師,身兼兵部和吏部兩部尚書的沈溪!
這才叫身陷龍潭虎穴,再無翻身的機會!
沈溪道“審案講求的是人證、物證俱在,若隻靠屈打成招,他們事後大可叫屈,人心不服。現在既然人證不是很齊全,就該拿出一些物證來……馬將軍,你在捉拿案犯時,可有拿到什麼物證?”
“有!”
馬九非常乾練,當即讓兵士拿來個包袱,當麵將包袱打開,一堆好似書籍的東西落在地上,許多書信和紙條夾雜其中。
沈溪問道“這是什麼?”
馬九道“都是從案犯接頭的地方搜查而來,有大量書籍,書信,還有一些紙條類的東西,似是接洽所用。此外還發現大批信鴿,據說從京師到南方,有多個地方蓄養這種信鴿,專門用來傳遞消息,養鴿人都是受建昌侯府招募,已招認不諱,不過他們對於建昌侯拿信鴿來做什麼並不清楚。”
黃玉不說話了,自從知道皇帝在這裡,他就知道自己說多錯多,心中兀自為剛才對皇帝不敬而後悔。
心裡不斷哀鳴!
這回不管怎樣都必死無疑了,冒犯皇帝還有能活著的?
朱厚照道“把東西拿過來,讓朕看看。”
馬九正要準備送上東西,卻見江彬搶先一步……這會兒江彬可不想讓旁人在皇帝麵前出風頭,直接將地上的包袱抓起來,雙手捧到朱厚照跟前,然後在小擰子幫忙下,從裡麵拿出書冊、信函和紙條送到朱厚照跟前。
朱厚照滿心歡喜,以為可以找到什麼物證,拿來定罪,但在打開仔細看過後,卻大失所望。
一些書冊好像就是從尋常書店買來的,上麵沒什麼出奇的,還有一些無字的冊子,什麼都沒記載。
關鍵的賬簿,卻沒有發現。
好在那些紙條寫得清清楚楚,其中有以建昌侯口吻下達的命令,但字跡淩亂,並不是出自同一個人手筆,也做不得罪證。
朱厚照用疑問的目光看向沈溪,不明白這些東西有何用。
沈溪卻好像根本沒有看那些物證的意思,對著雙手被反剪身後、頭按到地上的黃玉,問道
“現在物證就在這裡,陛下跟前,你還想狡賴?若是將所知之事供述出來,或可留你一條性命,否則的話……你滿門怕是留不住!”
黃玉道“這位想必就是沈大人吧?小人沒什麼大本事,但也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殺便殺,在下絕不含糊。”
朱厚照把手裡的書冊擲了出去,直接砸到黃玉腦袋上,怒不可遏“好你個狗東西,跟朕叫上板了,是吧?想死還不容易嗎,直接拖出去殺了喂狗!回頭誅他九族!”
“得令!”
江彬當即就要上前拿人,沒等他動手,沈溪突然抬手打斷他舉動。
“案子要一點點審,若殺了他的話,倒是讓此人得償所願,由此也將導致線索中斷……現在還有跟嫌犯同時捉拿歸案的犯人,請陛下饒他一命,等案情審結後再定罪也不遲。”
朱厚照遲疑一下,最終還是點頭。
“也行,總歸這案子由沈先生你來審,朕不多乾涉。這裡是沈家,朕當個旁觀者即可……你們隻管聽沈先生命令行事,知道嗎?”
朱厚照這話其實隻是對江彬和小擰子所說,二人俯首領命。
沈溪一擺手“先將此人押解下去,看管好,絕對不能讓他尋死,再派人搜查建昌侯府,看看是否有證據。”
“是,大人。”
馬九領命而去。
馬九離開後,朱厚照問道“先生,現在是不是該把朕那兩個為非作歹的舅舅拿來,好好審問一番?”
沈溪道“陛下,若案子這麼審下去,即便最後拿出結果,旁人也會認為其中有問題,或許會懷疑屈打成招。按照朝廷規矩,必須要放在公堂審問,若無法做到也該將謝閣老等人請來聽審,請陛下恩準。”
朱厚照可不管誰審案,隻要能把事情完成在他看來都可取,加上現在他要用沈溪,沈溪提出申請他也就樂而接受。
“……沈先生,你先給朕找個地方休息一下,等把人提過來後,朕再過來看看你審案便可。”朱厚照道。
沈溪頗為無奈。
皇帝到了大臣家裡,完全沒把自己當外人,大臣府宅也是你隨便找地方休息的?而且你這皇帝的人品明顯不太好。
沈溪道“那就請陛下移步東廂休息。”
“好。”
朱厚照打了個哈欠。
這才剛開始審案,他便困倦不堪,這跟他平時晚上都是吃喝玩樂有關,突然要辦點正事,他的精神便跟不上。
隨後,在小擰子引路下,朱厚照往沈家東廂去了,那邊也是沈溪書房所在。
……
……
沈家內宅很是熱鬨。
皇帝駕臨,帶來的侍衛、太監和宮女眾多,本來沈家就沒法跟豹房這樣的皇家庭院相比,前院人多了,自然要擠占沈家人住的地方。
本來沈家還在吃年飯,因突然到來的變故,各房隻能暫時留在後院。
甚至為了確保皇帝的安全,後院門口多了一些守衛,除了沈溪有意安排的親衛外,還有江彬派來的人。
“嫂子,前邊怎麼了?為何弄的好像打仗一樣?那麼多兵丁?”沈亦兒當天沒有回家,而是留在哥哥家裡過年。
概因沈明鈞、周氏要跟大房、二房等其他四房人一起過年,這也是沈溪擔任兩部尚書,基本確定站在朝廷權力巔峰的第一個新年,周氏母以子貴,想體會一下當沈家大家長的感覺,自然要張羅大家族的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