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九九章 夜訪(2 / 2)

寒門狀元 天子 19475 字 9個月前

熙兒徹底迷糊了。

沈溪道:“你這麼認為沒錯,但怎知為人君者的想法?很多事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思維,我不想對你解釋太多,馬上準備車駕,我要出去一趟。”

熙兒道:“是讓卑職準備?”

“沒錯。”

沈溪道,“這次我不以朝中大臣身份出現,需要保密,把你帶的人安排一下,再準備一輛馬車,不用停在這邊,我之後會通過地道出去,你負責接應便可。”

熙兒行禮:“大人請放心,卑職絕不會讓人跟蹤和盯梢。”

沈溪點了點頭,他對熙兒在偵查和反偵察上的能力還是肯定的,點頭道:“我稍事準備,你派人盯著小擰子的府宅,有些事臧賢會出言提醒,並不需要我去做。”

“沈大人您……”

熙兒本想問沈溪要去哪兒,但琢磨一下後,覺得問了也白問,索性緘口,隨即出門去準備,而沈溪自己則留在書房,整理東西。

過了一炷香左右,沈溪從後宅地道進入街對麵的府宅,從位於另一條街道的後門出去,坐上馬車。

“大人,去何處?”親自駕車的熙兒問道。

沈溪道:“去謝府,不過不要停在府門前,在附近街巷找個地方,必須是謝閣老回府的必經之路上!”

……

……

謝遷見過小擰子,把奏疏交給小擰子,也不跟其說太多話,隻交待要將奏疏呈遞到朱厚照處。

小擰子留了個心眼,沒有直接回絕,因為這將意味著得罪謝遷這個大佬,而他在朝中還需要謝遷來為他撐腰。

當然他也沒直接應允下來,對於小擰子來說,沒法決定是否幫謝遷,奏疏可以帶在身上,畢竟張苑那邊還沒來得及上奏,若等來日一早張苑詳細跟朱厚照說時,他可以根據情況選擇是否將奏疏拿出。

這也算是小擰子聽了臧賢的建議後做出的折中選擇。

謝遷回府的路上,本已十分疲累,不想半道馬車突然停下,正在打瞌睡的他差點兒一頭栽倒。

“怎麼了?”

謝遷掀開車簾望向前麵,身為當朝首輔,出門自然是前呼後擁,並不覺得會有人敢阻撓他前進的道路。

下人道:“老爺,有馬車擋住去路……有人送來拜帖。”

謝遷皺眉道:“大晚上的送拜帖?這是不知老夫有多辛苦,是吧?直接將人轟走!”

因為謝遷現在做的事太多,對於接見朝中人的事顯得很不耐煩,他也不再有閒心去挨個見朝中新貴,他的性格跟李東陽喜好結交友人大不相同,加上此時焦頭爛額,拒人於千裡之外也就不足為奇。

隨即遠處傳來個聲音道:“我家大人求見謝閣老。”

這聲音讓謝遷不由皺眉,聲音清脆,雖然他不記得自己是否聽過,但大概卻有個人的麵孔呈現在他腦海中。

前麵驅趕對方車駕的侍從一路小跑回來,對謝遷道:“老爺,是沈府的人,沈大人也在。”

謝遷吸了口氣,過了一會兒才一擺手道:“扶老夫下去。”

等謝遷下了馬車,對麵也有人提著燈籠往這邊迎來,當謝府隨從知道是沈溪前來,自然不敢阻擋,誰都知道沈溪是什麼人,這是個可以自由進出謝府的人,畢竟沈溪不但是謝遷在朝中同朝為官的同僚,也是謝遷的孫女婿,實打實的“謝家人”。

甚至謝府的人見到沈溪後都非常客氣,殷勤地幫忙引路,這也跟如今沈溪在朝中的地位有關。

謝府的人不知道朝中的勾心鬥角,在他們看來,自家的姻親在朝中可以跟謝遷一樣呼風喚雨,那是謝府的榮耀。

謝遷沒有往前走,隻是扶著廂壁,等沈溪過來先行禮打過招呼後,他才擺擺手道:“有事為何不能到府上說,要在這裡見麵?你在這裡等候多久了?”

沈溪道:“回謝老,有些事不方便到府宅說,不如外麵清靜。在這裡說話,還是借一步?”

謝遷看了看周圍,道:“你們先退下。”

無論是車夫,又或者隨從,趕緊避開,但留下燈籠,謝遷接過直接插到車架上,而沈溪則接過熙兒遞來的燈籠,拿在手上,他帶來的人也很快退到幾丈外。

等人退下後,謝遷先發問:“你是為陛下下旨調宣府人馬入關而來?”

“是。”

沈溪回答很直接,謹慎地說道,“此事關係重大,本想跟謝老商議,卻聽聞謝老去見擰公公,大概明白謝老是想通過擰公公向陛下傳奏疏,而不經張苑之手。”

謝遷沒回答,顯然他不希望看到彆人對自己的行蹤了如指掌,越發覺得沈溪彆有用心。

沈溪道:“如今乃多事之秋,中原和南方都有叛亂,暫且無法平息。謝老想讓在下往南方平亂,在下其實也知曉。”

“有什麼好回避的嗎?”

謝遷道,“老夫這麼做,其實是為朝廷節省人力物力,而且現在你在京城遭遇到的攻訐太多,不如先出京幫大明做一點實事。”

隨即謝遷抬頭看向沈溪,目光中多了幾分征詢的意思,“你覺得呢?”

沈溪道:“在下並不如此認為,若就此離開,跟逃避沒什麼區彆,在下已準備向陛下提議,因力不能及,準備卸任兵部尚書,由兵部左侍郎陸完擔任,如此總不該有太多非議聲了吧?”

這下輪到謝遷不知該如何評價了。

顯然沈溪的退卻讓謝遷覺得有些“掃興”,就好像雙方正在勾心鬥角生死博弈時,對方突然偃旗息鼓,一旦沈溪將兵部尚書的位子讓出來,意味著朝中對沈溪最大的攻訐點,也就是沈溪身兼兩部尚書不合規矩的說法不攻自破。

以沈溪平西北以及治理地方、朝中為官的功勳和能力,出任吏部尚書本就是順理成章的事。

無論是楊一清,又或者張子麟、洪鐘、李和費宏這些人,哪怕都是尚書,但在聲望和資曆上都跟沈溪有一定差距,便在於沈溪弘治朝時就是能臣,屬於被先帝提拔,而非朱厚照繼位後才重用。

沈溪出任兵部尚書時,張子麟等人都還是六部副職或屬官,甚至連前部尚書何鑒都曾是沈溪下屬,沒有一個的資曆能跟沈溪相比。

沈溪的功績是靠戰功和地方任職經曆一點點積攢起來的,沒人可以抹殺。

謝遷道:“你願將兵部讓出來?還是說你人在吏部,卻繼續管著兵部之事?”

沈溪無奈搖頭:“若謝老對在下有意見,可以儘管說,不必作如此猜測,在下既已離開兵部,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如何管兵部之事?接受與拒絕都被彈劾,還要讓在下如何做才滿意?”

這下謝遷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因為他知道,若繼續針對沈溪作文章,意味著是對人不對事,是偏狹的表現。

謝遷非常在意自己臉麵,他不想讓一個晚生後輩覺得自己是個斤斤計較的小心眼兒。

謝遷歎了口氣,道:“倒不如你將吏部職責卸下,繼續領兵部差事,為大明南征北討,建功立業……你在軍事上的造詣,比其他方麵要強許多。”

沈溪道:“一切要看陛下的決定。”

一句話,便堵上了謝遷的嘴。

我出任什麼職務,不是你謝遷張嘴便能決定,連我自己都無法做主,一切都要聽皇帝的,你有本事就讓皇帝把我的職位給卸了,就算兩部尚書都不當,到地方做個督撫,也算是你謝遷有本事。

你跟我說這些,隻能說明你無計可施,對我這個後輩施壓,但我隻能聽從皇命行事。

謝遷道:“那你覺得,調邊軍入關之決,可行否?”

“不可行。”

沈溪回答很直接,但隨後話鋒一轉,“但此事無轉圜的餘地,所以在下是來奉勸謝老一句,在這件事上儘量少乾涉,因為現在涉及陛下立威的問題,若過多牽扯,隻會招致陛下不滿。”

謝遷臉色陰冷:“所以你自己不跟陛下勸諫,甚至連陛下交待的差事都不做,轉手推給陸全卿做?”

沈溪道:“謝老先莫忙著生氣,您可知陛下在這件事上準備了多久?”

“嗯?”謝遷一時間沒聽懂沈溪話中的意思,臉上多了幾分遲疑,望向沈溪的目光非常複雜。

沈溪不再隱瞞,解釋道:“以在下所知,最先跟陛下提出調邊軍衛戍京畿,乃是江彬,此人在張家口外護駕有功,成為陛下身邊最受寵信之人,陛下犯險時,錦衣衛退縮不前,反倒是江彬挺身而出,以此獲得陛下垂青。”

“嗯。”

謝遷微微點頭,對此他知之甚詳,不足為奇。

沈溪繼續道:“陛下班師回朝時,半道隻身出走,遊戲民間,身邊隻帶江彬和少數侍從,這些侍從都是江彬選出來的地方將士,之後陛下遇險,又是江彬護駕在側,這件事謝老未必知曉,但總歸江彬靠著自己忠心護主,贏得陛下信任,而錦衣衛和京營人馬,則因不同緣故,逐漸跟陛下離心離德!”

謝遷不再說話,開始認真思索沈溪的話。

沈溪道:“司禮監掌印出缺時,陛下為何一直屬意張苑?便在於陛下喜歡栽培親信,對韃靼一戰中,真正錯失戰機的人並非張苑,而是陛下本人指揮失當,這一點陛下心知肚明,張苑不過是背罪之人,因而事態平息後,陛下便想讓張苑回來,並非是張苑有多大能力,全在於張苑在陛下眼中乃是忠臣,連含冤受屈都不吭一聲。”

謝遷臉色越發陰沉,他知道沈溪並非虛言,即便他對沈溪以及很多事存在偏見,至少明白事理。

“隨後便傳出張氏外戚謀逆……其實謝老你無法否認,張氏外戚於沿海島嶼練兵,甚至將大明軍械私運給倭寇,都是謀逆之舉,如此一來陛下對身邊護駕兵馬很是失望,拿下張氏外戚,也是陛下的命令,跟在下無關。”沈溪道。

謝遷道:“你解釋這麼多,到底想做什麼?”

“在下想說,陛下早就想調邊軍入京,但師出無名,所以一直懸而未決。不過之前,陛下已調蔚州衛官兵到豹房護駕,如今豹房中近陛下身的不再是錦衣衛,而是這些邊軍人馬,若非陛下對原先護衛人馬失望,斷不至於出現這樣的結果。”

沈溪道,“也正是因為如此,陛下借中原叛軍勢大之機,調邊軍入關,若再跟陛下頂撞,等於是觸犯陛下逆鱗!”

沈溪據實以陳,甚至有點據理力爭的意思,但他知道,想說服倔驢一樣的謝遷非常困難。

謝遷的脾性在那兒擺著,平時笑嗬嗬好像挺和善,可一旦固執起來誰的麵子都不給,反倒是曆史上這時期主政的李東陽更隨和些,或者說李東陽在更加“識時務”。

謝遷道:“你說了這麼多,目的就是讓老夫不再上奏,不再跟陛下唱反調?”

“是。”

沈溪點頭。

謝遷連連搖頭,道:“老夫在朝這麼多年,以為可以匡扶明君,安邦定國,孰知到如今卻老邁不中用……你以為老夫連這最基本的道理都看不明白?無論臣子是否揣摩明白聖心,都該儘職儘責進言,此方為人臣子之道。”

沈溪一聽,便知道謝遷又要拿大道理壓人,總之就是不肯聽他的。

謝遷道:“你做事喜歡權衡利弊,老夫同樣會。但老夫比你更懂得為人臣之本,無論此事陛下是否早有盤算,至少在老夫看來,邊軍內調不但令邊防空虛,且會令邊軍跟地方人馬產生嫌隙,你領軍多年該明白這個道理……就算陛下再堅持,老夫也要拚死納諫,而非坐視不理!”

沈溪點頭:“謝老的堅持,讓人欽佩。”

話是這麼說,但沈溪一點都沒有欽佩的意思,他的話更像是告訴謝遷,你愛怎麼著怎麼著,我把該說的告訴你,若你碰壁彆怪我沒提醒。

謝遷大概聽出沈溪的稱頌並非出自本意,輕輕一歎:“老夫做的,也是你將來要做的,這是老夫最希望看到的一幕……你知道為何老夫對你失望嗎?便在於你行事……總是老謀深算,將每件事的後果都思慮周到,好像離開你就不行一樣!”

關於謝遷的這番批評,沈溪倒是聽進心裡。

“謝老兒倒是將我的脾性看明白了,我做事的確太過追求麵麵俱到,力求將所有事都掌控,但現在已證明不可能做到,人定勝天不過是一種狂妄無知的想法。不過以我兩世為人的心態,怎願意把一切都交給老天決定?”

謝遷再道:“在調邊軍入關之事上,就算老夫的話陛下聽不進去,老夫也不會坐視不理,你可以冷眼旁觀,老夫絕不會勉強。”

沈溪行禮:“既然謝老如此說了,在下必須站在謝老這邊。”

“嗯?”

謝遷有些不解,望著沈溪道,“你肯跟老夫站在一道?”

沈溪道:“如謝老所言,從大明國祚安定角度來說,的確不適合調邊軍入關甚至長久衛戍京畿,但此為陛下苦心籌劃的結果,其中因由跟謝老說清楚了,並非是臨時起意。既然謝老堅持跟陛下據理力爭,在下對此雖然不看好,也不妨礙出手幫扶一把!”

謝遷冷冷打量沈溪,用不接受的姿態道:“你爭你的,老夫要做的事情不需你來摻和,免得又有什麼花頭。”

沈溪心想:“我站在你這邊,你還不接受,該說你什麼才好呢?”

沈溪拱手:“謝老的話,讓在下醍醐灌頂,誠如謝老所言,在下於某些事上的確太過精打細算,但這也是出自趨吉避凶的本能,若謝老不肯接納在下一同去跟陛下力爭,那在下也會單獨上奏,陳明其中利害,算是跟謝老一道挽回這件事而努力。”

謝遷黑著臉,沒有應聲。

沈溪道:“若邊軍入調,最大的弊端在於陛下將軍權收攬手中,江彬、許泰等人便可跳過朝廷而在京畿周邊胡作非為,不再接受朝廷管轄,而直屬陛下調配,這樣下去會很危險,這些人忠於陛下還好,若有心反叛……相對於劉瑾之流,掌兵人造成的威脅,遠比劉瑾大多了。”

謝遷思索一下,覺得沈溪說的很有道理,不由幽幽歎了口氣。

沈溪再道:“至於邊疆安定,謝閣老倒是無需擔憂,狄夷十年內很難發動反撲,不在於他們是否有野心,而在於他們青壯儘失,已無兵馬可供集結,原汗部勢弱後,草原爭鋒必起波瀾,誰都想做草原的主宰,未來十年甚至二三十年內,他們沒有精力侵犯我大明疆土。”

謝遷道:“那你主動申請去中原之地平叛,就不行麼?”

沈溪搖頭:“並非在下戀棧權位,實在因太過疲憊,領兵在外的辛苦謝老未必能體諒,況且如今陛下身邊危機更大,一群佞臣因西北之戰結束而崛起,他們的存在,讓陛下更加閉目塞聽,朝事會受嚴重乾擾,到時怕是會出大亂子。”

謝遷歎了口氣,未再多說。

沈溪道:“在下能做的,僅僅是在某些問題上跟謝老保持一致,相互間儘可能不出現嫌隙,此也是安定朝廷的最佳選擇,若是謝老覺得在下於朝中胡作非為,那在下可稱病,避開鋒芒。希望謝老在一些事上,能更為開通些。”

謝遷心裡憋著一口氣,以前若是沈溪說這種話,他非大發雷霆不可。但在跟沈溪經曆很多糾紛後,他也明白,沈溪現在翅膀硬了,有資格跟他唱反調。

“老夫答應你。”謝遷耐著性子道。

他肯應允沈溪,更多是對時局的妥協,因為他很清楚,現在沈溪對朝政造成的威脅,並不如張苑或者江彬等人大,而中原和南方又有叛亂,文臣間的確不該出現大的矛盾。

沈溪已主動來找他,算是二人緩和關係的開始,謝遷選擇暫時“忍氣吞聲”,跟沈溪“和睦相處”。

至於能持續多久,謝遷根本就不會去想,甚至可能剛剛說過轉眼就會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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