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到天黑,張太後和夏皇後往豹房卻铩羽而歸的事便為京城主要勢力得知。
謝遷更是為此去了一趟戶部衙門。
因年後京城所有官署中最不清閒的那個就是戶部,楊一清要負責年後各部預算和錢糧調度,很早便回衙辦差。
當然六部中還要數吏部開衙最早,不過沈溪辦了幾天差後又恢複悠閒狀態,再者不管沈溪做出多少的努力在謝遷這裡看來都微不足道。
楊一清在戶部公房接待了謝遷。
等謝遷表明來意問詢豹房之事,楊一清神色略顯回避。
楊一清道:“現在能夠得到的消息不多,隻知太後和皇後往豹房去,前後不到一個時辰便出來,是否順利麵聖暫且不知,但看來去匆忙,大概是……沒見到吧。”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楊一清很明白官場生存之道,在這節骨眼兒上,他隻是按照已知的消息做一個基本判斷,至於更深層次的東西他不會說,哪怕知道也不會講出來,便在於這些消息的來源渠道很多上不了台麵。
隻能把淺顯的東西說給謝遷聽。
謝遷臉色有些難看,顯然他希望得到的答案並非如此。
謝遷歎道:“老夫聽說,太後並未見到陛下本人,甚至連皇後都沒跟陛下相見,有傳聞說,陛下派江彬出麵擋駕……”
楊一清望著謝遷,發現謝遷回望他的時候,立即明白謝遷這是在試探,乾脆避開對方的目光,不去回答。
“看來現在再想挽回邊軍入調之事已不可能。”謝遷道,“戶部這邊莫非已開始做相應的錢糧準備?”
“嗯。”
楊一清點了點頭,道,“宮裡直接下旨,由戶部負責入調兵馬的糧草物資供應,至於糧餉外的東西,諸如武器裝備這些,則由其自備。宣大總兵府會跟地方官府統一調配,這件事在下已跟都督府方麵打過招呼。”
謝遷道:“其實可以跟兵部說說。”
楊一清有些詫異,不明白為何謝遷非要把一些差事往兵部推,照理說糧草調度既然由戶部接手,再甩給兵部不太合適,畢竟皇命是直接對戶部下達的。
謝遷稍微解釋:“之厚說要卸任兵部尚書,得看看他的實際行動,至少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大概要等到上元節結束才會實現……如此不妨給兵部多派些差事,看看是個什麼情況,至於彆的你不用管,這件事便如此定下來了。”
楊一清稍微明白過來。
謝遷是直接以內閣首輔的名義對他下達命令,繞過聖旨行事,等於說謝遷“僭越”了。但謝遷自己可不會承認,而楊一清又不能因此指責什麼,甚至於還要乖乖領命。
“那是否將後續糧草調撥情況,一並告知兵部?”楊一清請示。
謝遷稍微一想,搖頭道:“先把初期調配安排過去,至於後續如何,看情況而定。還不知之厚傳出的消息哪句真哪句假,若兵部出了亂子,一切都是徒勞。”
……
……
朝中各方勢力還在打探張太後、夏皇後前往豹房探訪的內幕。
這會兒消息不多,也跟豹房內輪值的人尚未換班有關,很多勢力的消息來源多半都是侍衛、太監和宮女等,而其中幾個重要人物,包括張永、高鳳、小擰子、江彬等,對此卻沒有發表太多評論。
而沈溪這邊知道的情況比較詳細,連張太後跟江彬間產生的衝突細節他也基本知曉。
到黃昏時,沈溪估摸這會兒朱厚照應該已經起床了,而他卻沒打算去麵聖,這會兒他還有客人要招待,乃是工部尚書李。
李找沈溪用的借口是討教製造和運輸兵器之事,“順帶”提出當日發生在豹房內的情況,大有唏噓之意。
沈溪看來李這是感慨皇帝胡作非為,連最基本的孝義禮法都不顧,老娘和媳婦來一趟都見不到麵。
沈溪對李提了一些意見,總的來說還是一切聽皇命行事。
他倒不是故意推諉,而是調邊軍入關本就不是他在主導,皇帝一手推動的事情,誰說話都不好使,而他又準備卸任兵部尚書,自然不好再過問工部之事。
但涉及豹房事務,沈溪直接表達看法:“……曆朝曆代君主,在京城設置皇宮外的彆院並非沒有先例,不過如今陛下跟太後關係有些僵,主要是跟張氏一門之前的案子有關,身為臣子,其實很難乾涉君王家事。”
李問道:“那之厚你不打算就此事上奏?”
沈溪笑著道:“忠孝仁義,孰輕孰重?是效忠天子,還是效忠太後?為人臣子,少過問君王家事,如今經筵日講都停歇,就算有人要上疏跟陛下理論,也是翰苑之事,跟咱外臣有何關係?”
李聞言想了下,最後點頭,對沈溪的回答非常讚同。
沈溪再道:“馬上年初休沐便要結束,各官署都要開衙,此時無論豹房發生什麼事最好都不要乾涉,之前因反對調兵,在下跟陛下間已鬨出稍許不愉快……跟你說一聲,年後我第一件要做之事,就是跟陛下提出卸任兵部尚書,以後再有兵部事務,可以直接去請示陸侍郎。”
李搖頭苦笑:“如此說來,之厚你是準備……推舉陸侍郎來接替你?”
“嗯。”
沈溪點頭,他對李並無多少保留,到底二人在朝中的關係算是相當鐵,李還因為跟他的關係而被謝遷疏遠。
涉及派係鬥爭,李已被歸為中立甚至沈溪一黨。
李道:“如此也好,你身兼兩部尚書,之前便遭遇不少非議,卸任你也能輕省些,吏部尚書總比兵部尚書好,不用做那麼多吃力不討好的事。”
沈溪笑道:“還是你總結到位,兵部很多事的確費力又不討好,不過習慣就好,若事事都順心,那就不是人臣了。”
李一怔,隨即二人相視一笑,不再就此問題多說什麼。
……
……
正德皇帝起來時天色已完全黑下來。
因昨日荒唐太甚,導致睡了一天精神也沒有完全恢複,朱厚照起來後在等太監和宮女為他梳洗時不由出聲抱怨:“這幾天,朕的身子骨怎不如從前了……”
小擰子站在門口,他身前是同樣前來等候吩咐的江彬。
小擰子心想:“這江彬,是否把太後和皇後來豹房的事說給陛下聽?為何陛下連提都不提?”
朱厚照梳洗完成,轉過身,見到小擰子和江彬,隨口問了一句:“張苑那狗東西呢?今天沒什麼事來跟朕說?”
小擰子心裡有些打鼓。
“陛下態度有些反常啊……以前陛下可不願彆人過來煩擾,怎今日竟主動問及張苑是否前來?哦對了,張苑那家夥怎沒影了?”
就在小擰子腹誹時,江彬已代為回答:“回陛下的話,張公公並未到來,大概是沒要緊事。”
朱厚照點頭:“風平浪靜就好,去跟麗妃和花妃說,今日朕要宴請兩位客人,請她們一並過來飲酒。”
江彬道:“陛下,莫非宴請的是宮外之人?”
“你管那麼多作何?隻是兩個朋友而已,他們不會威脅朕的安全。”朱厚照又看著小擰子道,“小擰子,這件事你去安排吧。”
“是,陛下。”
小擰子恭敬領命,心裡大概猜想客人是蘇通和鄭謙。
蘇通和鄭謙並非沒來過豹房,皇帝對這二人一向很親近。
朱厚照打了個哈欠,道:“行了,你們都退下,朕也要先進去準備,一定要把最好的東西拿出來,好好招待一下兩位客人。若款待不周,拿你們是問!”
……
……
收到朱厚照宴請的旨意後,蘇通和鄭謙碰頭商量了一下,決定先去沈家走一趟。
二人年後沒機會給沈溪送禮,當天得皇帝傳召,他們想先跟沈溪討教下麵聖時的注意事項,順道把過年禮送上。
此時二人在京城無比風光,各自有了府宅,至於他們在閩西老家的生意也是順風順水,有官家背景,做買賣情況自然大不相同,尤其是蘇通的茶園,靠福建地方鹽茶等專賣製度,還有佛郎機人高價收購,手頭闊綽。
沈溪到正院迎接兩個故友,看了二人送來的禮物,便知道兩個老友有多財大氣粗。
“……一點小小的心意,不成敬意,望沈大人不要嫌棄。”蘇通先迎過來,笑嗬嗬對沈溪行禮。
這會兒二人都換上了官員常服,有種到官衙辦差的意思。
沈溪問道:“你們這是要去作何?”
二人以前來沈家時,都沒有穿官服,蘇通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笑道:“這不陛下請我二人去豹房參加飲宴,畢竟是年後第一次麵聖,還是正式些為好。”
鄭謙隨即也過來跟沈溪打招呼。
沈溪沒有見外,請二人到了正堂。
等上了茶水後,沈溪才道:“豹房麵聖不會說朝事,不過吃吃喝喝罷了,不用那麼正式。”
“確實如此。”
蘇通多少有些尷尬。
身為讀書人,他也知道做傳奉官並非什麼光耀門楣的事情,畢竟不是靠真才實學拚出來的,但直接予以承認,他又意識到這麼回答不太合適。
跟鄭謙交換過眼神後,蘇通才又道:“若長久在陛下麵前隻是談吃吃喝喝的事情,大概也不行,這不先來問問沈大人,看看是否有讓我二人跟陛下旁敲側擊予以知會的事情。”
蘇通非常明白事理。
個人操守方麵,放縱些沒什麼,關鍵是要講義氣,明是非,作為地主階層的一員,社會和經濟地位決定了他們不需要恪守清規戒律,終日為三餐奔波的人自然想不到這種階層的人的思維邏輯,至少沈溪沒對這二人的生活方式發生質疑。
人家有的是錢,愛怎麼生活,那是人家自己的事情。
沈溪心想:“也就是特殊時期,若非當今天子隻知吃喝玩樂,我何至於要將他們介紹到陛下身邊?不過是因勢利導罷了。”
沈溪道:“陛下如今對朝事漠不關心,在下跟陛下提的事就不多,不過倒是今日太後和皇後到豹房受阻,外間議論聲很大……”
蘇通和鄭謙對視後,立即明白過來。
鄭謙像有什麼話說,但最後忍住了,因為在沈溪麵前,鄭謙話語權本就不高,之前他跟蘇通能得到沈溪的欣賞和提拔,主要是蘇通起作用。
“明白了。”蘇通點頭道,“能跟陛下說的,在下自會提一嘴,找機會吧……鄭兄,你覺得呢?”
鄭謙笑著應道:“正是。”
沈溪道:“今日乃是陛下宴請你們,儘量隻談風月不談其他,朝中有事你們想說便說,其實不必來問我。”
蘇通再次點頭:“明白。沈大人您負責那麼多朝事,哪裡有閒工夫管這些?現在下麵的人,都在談論沈大人您勞苦功高。”
沈溪一擺手:“蘇兄謬讚了,在下準備卸任兵部尚書職務,身兼兩職太過辛累,一時間兼顧不過來,對韃靼戰爭結束後我還是想過輕鬆些的生活,留在京城過幾天清靜日子。”
好像又明白什麼,蘇通點了點頭,再次跟鄭謙交換一下眼神。
二人從到來後,一直保持眼神的交流,大概是提醒對方把沈溪說的話一字不漏記下來,這樣回頭二人可以單獨商量一下麵聖時的對策。
他二人並不覺得參加朱厚照的飲宴隻是談論些風花雪月的事情,身為臣子,多多少少要涉及朝中事務。
不能當佞臣,不能受萬人唾罵,眼前還有個實際的榜樣,隻要按照沈溪的做官邏輯去辦事便可。
再商談一番,二人站起身來,蘇通道:“沈大人,就不煩擾您了,陛下相召不敢多耽擱,這便告辭。”
沈溪起身,親自送二人出門,足見對他們的重視。出大門後,沈溪甚至目送二人的馬車走遠後才返回府中。
……
……
蘇通和鄭謙在豹房得到的禮遇,並非普通大臣可比,就算沈溪去也不可能得到如此招待。
二人在侍衛引領下直接進到內院,旁邊還有小擰子解說沿途景致,小擰子對這兩位多少有些巴結。
對於小擰子來說,“審時度勢”最為重要,當他發現朱厚照對於宮外由沈溪介紹的兩個舉子如此看重,便意識到,其實可以借助二人打壓江彬,之前江彬對蘇通和鄭謙的仇視態度他也看在眼裡。
小擰子心想:“我乃是太監,屬於皇室家奴,跟江彬鬥,有些自不量力,而這兩位大人可就不同了,那是朝官,而且跟陛下是朋友關係,和江彬一樣都是正常男人,他二人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或者比江彬都要高。”
“兩位大人,陛下今日便在前麵的閣樓設宴款待,閣樓上能直接看到戲台……請隨小人來。”
小擰子在蘇通和鄭謙麵前表現得好像個普通太監,低人一等的那種,但蘇通和鄭謙卻知道現在小擰子在豹房的地位,不敢有任何怠慢。
“擰公公客氣了,您先請。”蘇通笑著說道。
小擰子對二人的態度非常滿意,我對你們是否謙卑那是我自己的事,若你們不識相跟我擺架子,那就是誠心跟我作對。
到了閣樓上,二人到空蕩蕩的桌子前坐下,馬上有人將暖爐送過來,房間內的溫度隨即上升。
“陛下還沒過來,這裡有一些茶點,二位可先用。”小擰子招呼宮女將茶水和點心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