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遷不痛不癢地說了一句。
張苑聞言不屑一笑,又往楊廷和身上看了一眼,發現楊廷和側著頭一語不發,又有些惱怒,覺得對自己不夠尊重。
張苑道:“那咱家先告辭。”
說完,張苑往停放在街口的馬車走去,走到半路不時回頭看看謝遷和楊廷和,見二人身體紋絲未動,連他離去的方向都不曾看一眼,更覺心裡來氣,但他還是強忍怒火走到馬車跟前。
等張苑上車後,車夫就要趕車離開,回頭問道:“老爺,接下來是回府吧?”
“回府做什麼?在這裡等著……不對,往遠處一點停下,咱家就在馬車裡等,一定要等到謝老頭服軟不可。”張苑恨恨地道。
車夫很不理解,“老爺,您又不去見皇上,作何在這裡等?回去不好嗎?”
張苑道:“在家的事用得著你來摻和?休要嗦,咱家說等就等,萬一他們進去麵聖,至少咱家能在旁乾擾一下,若任由他們跟陛下進讒言,萬一陛下被他們蠱惑,給咱家找麻煩呢?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要有懈怠心理!”
“知道了,老爺您消消氣,小的這就將馬車趕到前邊去。”車夫道,“要不派人回府給您拿點禦寒的衣物來?馬上天就要黑了,這北風可勁兒地吹,擔心您身體出問題!”
張苑一擺手:“不用,咱家還凍不死!走吧!”
……
……
入夜後,一場大雪不期而至。
下雪後,北風呼嘯,張苑躲在馬車裡瑟瑟發抖,嘴裡開始抱怨起來:“早知道的話,真應該找人回去拿些衣物、被褥來,也不至於這麼受凍……謝老頭到底什麼時候走?”
這邊張苑受苦,馬車外吹北風的人就更苦了,他身邊有車夫和隨從,幫他盯梢,在沒有確切消息說謝遷和楊廷和離開前,張苑不會著急回家禦寒,一群人便在那兒乾耗。
謝遷站在雪地上,絲毫也沒有找地方躲避風雪的打算,他不挪地方,楊廷和也就站在旁不說話,二人都快被冰雪覆蓋了。
“謝老,估算時間,陛下怕是不會接見,還有必要等下去麼?”
雖然楊廷和心裡也帶著一股堅定,但明知道朱厚照不會派人出來傳見,覺得這種堅持隻是給自己找罪受。
謝遷卻態度堅決,道:“陛下一日不見,便等一日,老夫不會走。介夫,你不必在這裡陪老夫等下去,做你的事去吧,彆耽擱了。”
楊廷和道:“謝老要等,在下自不會獨去。”
話是這麼說,但楊廷和心裡開始打鼓了:“難道我真該聽叔厚的話,不該來找謝老?莫非正是因為我的出現,才讓謝老進退兩難?”
楊廷和往四下看了看,下雪天光線沒那麼暗淡,可以看清楚附近的路麵,豹房門前的胡同連個人影都沒有,原本站在門前的侍衛撤回裡邊去了,大門緊閉,暫時沒人出來,這種情況就算送把雨傘或衣服的人都沒有。
……
……
換作以前,謝遷到訪豹房,彆說麵聖,皇帝都未必知曉,便在於劉瑾和張苑蓄意封閉皇帝耳目,使得朱厚照對外邊的事情完全不知。
但現在情況卻不同,朱厚照醒來後,已知謝遷和楊廷和在豹房外等候,告知他情況的並非小擰子或者江彬,而是貼身侍衛,如今朱厚照開始學著建立自己的情報係統,雖然不太完善,但對於豹房和皇宮內發生的事可以做到實時獲知。
朱厚照沒有興趣見謝遷,便沒派人傳,連小擰子他都沒打招呼。
入夜後朱厚照便進內院逍遙快活去了,小擰子守在前院,焦躁不安地來回踱著步,他希望謝遷能早些走,換作以前他會出去告知謝遷大概情況,但現在卻知道自己做事不能太過冒失。
尤其下了大雪後,小擰子心裡更著急:“如今陛下對身邊人都不是那麼信任,包括我、張苑、錢寧,或者隻有江彬才能得到少許信任,陛下經常派不同的人去打探消息,從不經過我的手,若這會兒我出去見謝大人,消息很快就會傳到陛下耳中,那時陛下便會覺得我吃裡扒外,若就此失寵就麻煩了……嗨,這可如何是好。”
小擰子很著急,想勸謝遷又不敢出門,想派人去通知人來勸,卻發現能勸得動謝遷的絕無僅有。
彷徨很久後,門口傳來馬蹄聲,小擰子從大門的門縫看了出去,隻見江彬帶著一批士兵過來,所有人手上都帶著新式火器。
隨即小擰子讓人將豹房正門打開,謝遷終於看到一絲麵聖的希望。
“江大人?”
小擰子出門,卻並非跟謝遷見禮,而是遠遠跟江彬打招呼。
江彬已從馬背上下來,跟平常文臣武將對謝遷畢恭畢敬不同,江彬如同沒見到首輔在旁一般,帶著人徑直往大門行去。
謝遷終於找到機會往門前走來,身後帶著個楊廷和。
江彬道:“本將前來覲見陛下,好狗不擋道,讓開道路!”
這話江彬是對小擰子說的,但走在半路的謝遷卻覺得是在喝斥他,腳下一滯,楊廷和已經著惱地喝斥:“你怎麼說話的?”
江彬回身看了看謝遷跟楊廷和,神色淡然,最後冷笑一聲,卻連話都不說便帶著人繞過小擰子進入豹房。
“毫無體統!”
楊廷和非常懊惱,就算不是謝遷,他自己也是內閣大學士,就算六部七卿以及朝中公侯見到他也不敢不敬,但這個江彬卻一點兒都不識相,完全是小人得誌的做派,讓他覺得不可理喻。
謝遷再次恢複前行,他對江彬的態度似乎沒什麼意見,此時他已將所有注意力放到小擰子身上,好像在等候一個答案。
小擰子趁機迎上前,小聲道:“謝大人、楊大人,你們彆等了,陛下不會賜見……小的不敢說太多,保重身體啊,兩位。”
說完,小擰子毫不猶豫地轉過身,匆匆忙忙往門內去了。
等豹房大門再一次關上後,謝遷站在那兒,人都站不穩了,身體搖搖晃晃,此時他的整個世界觀都已崩塌。
楊廷和趕緊攙扶謝遷,勸說道:“謝老,如擰公公所言,這麼等下去純屬枉然。”
“等!”
謝遷一咬牙,鐵青著臉說道,“不管怎麼樣,一定要等到陛下召見,現在陛下一定知道老夫在這裡等候麵聖,若這麼走了便是半途而廢,以後有什麼臉麵再來求見?這張老臉,總歸比這把老骨頭重要。”
……
……
謝遷還在堅持。
他這麼做有其原因,從小擰子欲言又止的話語中他察覺到一些隱藏的事,比如說小擰子為何吞吞吐吐,說明並非是有人阻擋言路,而是皇帝的確不肯賜見。
隻要皇帝知道他在,就必須堅持,這並非全是為了臉麵,而是為了他心中堅持的規矩。
大臣既然要死諫,就要做到底,不能半途而廢,不然皇帝知道了會被輕視,以後也沒臉麵見朝中同僚。
楊廷和無緣無故跟著一起受苦,雖然看起來無奈,但楊廷和總歸有心理準備,否則的話也不會主動來陪謝遷,他不像是來壯聲威,更像是來脅迫謝遷。
大雪仍舊下個不停,很快京城內便銀裝素裹,天地一片蒼茫。
沈溪沒有在府中,而是留宿於惠娘居所,此時他也沒有在房間內享受溫存時光,而是站在院子涼亭內看雪,惠娘和李衿都不能理解為何沈溪要出去找罪受。
惠娘和李衿不時從門口往外邊看,隻見沈溪站在涼亭內一動不動,就跟木頭人似的,湊想過去勸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惠娘道:“衿兒,去拿一件厚重的衣服給老爺披上,彆讓老爺受寒。”
李衿搖搖頭:“姐姐,我們不知老爺為何要在那裡站著,老爺若是覺得冷肯定會進屋來,或者老爺在想事情呢?我這麼過去的話,就怕打擾老爺的思路。”
“你個死丫頭,不聽我的話了?”
惠娘有些著惱,但她沒過分埋怨李衿,又一擺手將隨安叫過來,一擺手,“拿大氅來,你去給老爺披上。”
隨安可沒主見,隻會聽命行事,她趕緊拿了惠娘早就擺在堂屋的大氅,腳步細碎往外跑過去,卻在半路舉步維艱,概因雪太大,院子裡積了厚厚一層,等她到涼亭內,卻因個子嬌小而無法將大氅披到沈溪身上。
沈溪也好像完全不知身後多了個人,凝眉思索著什麼,身體一動不動。
“老爺,外麵涼。您披上吧。”
最後隨安隻能站到石凳上,將大氅披到沈溪背上。
涼亭內雖然有頂棚,但還是有不少落雪,隨安趕緊下來,想為沈溪整理一下,卻發現大氅已滑落地上,沈溪根本沒有披上禦寒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