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沈溪說什麼,她沒有太過在意,既然聽不懂,那不如選擇當一個陪伴者,靜靜聆聽便可。
沈溪仍舊在那邊看著遠處,未再說話。
惠娘也未拿出她對沈溪的了解,評價什麼,過了許久,惠娘轉身進屋去了。
等她進門時,沈溪的身體仍舊一動不動,好像一尊雕像。
“姐姐怎回來了?”李衿好奇地問道。
惠娘道:“老爺像是在折磨自己……他說的話我根本聽不懂,等在那裡也是徒勞。”
李衿眨眨眼睛,雖然沒說什麼,但眼睛好像會說話一樣。
惠娘沒好氣地道:“你當我是怕跟老爺一起吃苦嗎?隻是知道等在那裡也屬徒勞,反倒徒增老爺的困擾……時候不早了,你跟那些丫頭先去睡,我在這裡看著老爺。”
“老爺和姐姐都不睡,我還是一起等吧。”
李衿很識大體,不想單獨休息,這個時候讓她睡也睡不著,因為她也想知道沈溪到底想做什麼,對於她來說,沈溪便好像天一樣,如果天塌了怎能安心休息?
“那就等著吧,或許有些事老爺想明白了,自己就會進來。”惠娘繼續看著涼亭內站著的沈溪,歎了口氣道。
……
……
夜色凝重。
鵝毛大雪一直下著,不但沈溪在等,豹房外謝遷和楊廷和更是頂著風雪在等候。
至於張苑等在馬車裡,到晚上後也是無比寒冷,不得不從馬車上下來活動一下筋骨,他想回去但又怕謝遷突然受到皇帝召見。
“從後門進豹房。”
張苑琢磨一下覺得這樣耗下去不是辦法,隨口說了一句,又補充道,“這鬼天氣,必須得找個有瓦遮頭的地方,烤烤爐子熱和一下。”
車夫問道:“那老爺,小的是駕車回去,還是繼續在這裡等著?”
換作其他主家,一定會讓手下回去歇著,但張苑可從來沒有體諒過他人,氣衝衝地喝道:“當然在這裡等著……咱家隨時都可能回府……主家都在受凍,你居然想自行回去?哼哼!”
說完,張苑帶著幾名隨從往豹房後門去了。
……
……
豹房內院,朱厚照還在看戲,當天的他無精打采,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
戲樓雖然很高,但因有部分是露台,上麵堆起了厚厚的積雪,這給上麵的表演者帶來極大的麻煩,一些打鬥精彩、情節激烈的武戲根本就無法進行,朱厚照看得無比鬱悶。
恰在此時,一名侍衛上得樓來,附在朱厚照耳邊說了幾句,朱厚照聽完不由皺眉:“怎麼還沒走?”
侍衛沒法回答朱厚照的問題,後退幾步等候吩咐。
朱厚照皺眉想了下,一擺手:“讓小擰子過來。”
侍衛匆忙而去,過了一炷香左右,小擰子姍姍來遲……這段時間小擰子沒有資格陪伴皇帝身前吃喝玩樂,上樓後竟然有些陌生,第一時間跪下來給朱厚照磕頭。
朱厚照沒有側身,直接吩咐:“去跟謝閣老和楊大學士說,讓他們回去,朕沒心情見他們。”
小擰子道:“陛下,之前江大人來的時候,小人已經跟謝閣老說過,他不肯走,說要等到陛下賜見為止。”
朱厚照板著臉道:“這算什麼?外邊天氣那麼冷,凍一宿還有命在?哼,他這是要向朕行死諫麼?這是準備青史留名,把朕往昏君的千古罵名上推?”
因為皇帝太過著惱,小擰子不知該如何回答,朱厚照生了一會氣,隨即惡狠狠地道:“那就派人出去驅逐……讓江彬帶人去,他們要是不走就架走,朕還不信了,大臣還能要挾朕不成?”
……
……
正德皇帝再不複之前的軟弱,好像什麼事都有主張,大臣要進諫他不見不說,還派人出去轟走,對效忠他的大臣動用武力。
小擰子不敢對謝遷和楊廷和有所不敬,但江彬卻有這膽子。
對江彬來說,朝中一幫大臣中除了沈溪外旁人沒什麼區彆,可以用最直接的方式讓這些人怕自己,行事無所顧忌。
江彬在得到皇帝口諭後,當即帶著人向豹房外衝,隨著大門洞開,一群如狼似虎的人往謝遷和楊廷和身邊撲去。
謝遷這會兒冷得身體僵直,不知該如何應付,楊廷和終歸年輕一些,尚有一絲精神,大聲喝問:“你們作何?”
“陛下有命,兩位大人必須回府……架走!”
江彬盛氣淩人,隻要有皇帝信任,他就可以把自己淩駕於所有官員之上,一點都不在乎朝官對他的觀感。
謝遷還沒反應過來,人已被撲倒在地,隨即他的手腳分彆被人抓住,然後四肢懸空提了起來,謝遷儘管拚命掙紮卻無濟於事,就像抬一頭被捕獲的獵物一樣走出幾十步,先上前一人扯開停在那兒的馬車的車簾,然後把謝遷塞垃圾一般硬塞進車廂裡。
楊廷和也是同等待遇,被丟上另外一輛馬車。
“帶走!”
江彬一擺手。
一群侍衛押送兩輛馬車分彆往謝府和楊府而去,小擰子一直在門內看著,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都合不攏了。
“哎呀,這算怎麼個說法?這兩位可是閣臣啊,文官之首,位極人臣,陛下怎會這樣對他們?受此屈辱,明日謝閣老可能直接上疏乞骸骨了……”小擰子心裡無比吃驚,感覺事情已經完全超出控製。
“不行,不行,得趕緊將這件事告知沈大人,如今也隻有沈大人才能解決這個問題。”
……
……
已經是後半夜,謝遷和楊廷和分彆被人押送回府宅。
楊廷和自家府門前,儘量保持儀態,不緊不慢地從馬車上下來,江彬派來的人和馬車立即撤走,對於楊廷和根本就是不理不睬。
楊廷和回府後先調整了下心態,左右今晚的狼狽樣沒人看見,就當沒發生過如此屈辱的事情。但他實在不放心謝遷,換上一身乾燥的衣服,便讓人備好轎子往謝府而去。
到了謝家,沒等進門,便聽知客在那兒哭訴:“老爺回來後便撐不住了……”
楊廷和緊張地問道:“謝老怎麼了?”
“楊大人,您還是進去看看吧。”知客抹著眼淚,沒多說,隻是在前引路,讓楊廷和進入謝府院門。
本來楊廷和應該在正堂或者書房等候,但此時謝遷明顯已不可能出來,就在楊廷和為難時,從內院急匆匆出來幾人,當前一人楊廷和認識,正是謝遷的兒子謝丕。
“楊大學士。”
謝丕對楊廷和行禮時,臉上滿是憂色。
楊廷和緊忙問道:“以中,令尊身體怎樣?”
謝丕歎了口氣道:“家父回來後便吐了幾口血,現在正在房內靜養……楊大學士,請隨學生來。”
聽到這個消息,楊廷和心為之一沉,不由幽幽歎了口氣,趕緊隨謝丕往後院去了,到了謝遷臥房,沒等進去便見到急匆匆趕來大夫,原來這會兒大夫才請到。
楊廷和沒有入內,而是等大夫進去,站在門口等候。
謝丕問道:“楊大學士,今日到底發生何事?為何家父……”
沒等他把話說完,楊廷和便伸手打斷,示意謝丕不要再問下去。
站在雪中良久,等平複心情後楊廷和才進到臥房。
謝遷正妻徐夫人在臥房外屋,見到楊廷和後行了個萬福禮,楊廷和還禮。
徐夫人見到朝中要員來,趕緊帶著丫鬟退出房,楊廷和跟隨謝丕往裡麵走,剛進內,便見大夫在為謝遷診脈,從凝重的表情看謝遷的身體狀況不佳,借助昏黃的燈光,楊廷和發現謝遷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好像已經陷入昏迷。
“大夫,家父情況如何?”謝丕趕緊過去問道。
大夫搖搖頭:“氣血攻心,好在那口血及時吐了出來,沒有傷及根本。總的說來沒什麼大礙,但要好生調養,若不當的話……怕是會留下病根。”
聽到沒大礙時,謝丕明顯鬆了口氣的,不過聽到可能留下病根,又重新擔憂起來。
楊廷和沒說話。
謝府下人已招待大夫往臥房門口去,接下來要開方子。
楊廷和走到榻前,本來他以為謝遷已陷入昏迷狀態,不過借住微弱的燭光,才發現謝遷嘴角正抽搐不停,滿臉皺紋的臉上滿是淚痕。
“父親他……”
謝丕又要說什麼,卻被楊廷和阻止。
楊廷和轉過身道:“以中,讓令尊先歇息,跟我出來。”
楊廷和並未打擾謝遷,他明白這會兒謝遷心中的失望和落魄是何等強烈。對於大夫那句“氣血攻心”他深有體會,因為他遭遇到的待遇跟謝遷一樣,隻是他比較看得開,才沒有到嘔心瀝血的地步。
楊廷和跟謝丕出了屋,來到外麵院子,恰好對麵謝遷的弟弟謝迪快步進來,老遠便問道:“兄長又無舊患,怎會突然吐血?”
等謝迪到了門口,見到楊廷和,先是一怔,隨即趕緊行禮:“楊大學士也在?”
楊廷和道:“我已進去看過謝老病情,並無大礙,不過需要靜心調養……大概謝老未來一段時間不會再為朝事忙碌不休,此時不要進去打擾他休息。”
本來楊廷和作為外人,沒資格跟謝家人說這些,但因他了解內情,很清楚謝遷今晚受到的屈辱有多大,覺得非常有必要對謝家人交待清楚,讓他們知道接下來應該如何照顧好謝遷。
謝迪在朝為官久了,明白規矩,點點頭便未再多問。
謝丕則顯得很堅持,問道:“楊大學士,家父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言難儘。”
楊廷和長長地歎了口氣,道,“謝老今日要麵聖,陛下不肯賜見不說,還派人強行將謝老送回府……謝老因怒而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