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廷和本代表文官集團的立場進言,但奈何他觸動的正是這些人的利益,在皇帝斥責後,很多人對楊廷和產生反感。
麵對周邊投來的不善的目光,楊廷和心中越發懊惱,卻隻能強忍怒火。
那日他跟謝遷一起被皇帝派人硬架著回府,謝遷氣到吐血,他也有很大的憋屈感,隻是人前沒表現出來罷了。
朱厚照喝道:“還有人進言嗎?”
平時朱厚照不露麵,旁人知他荒唐任性,多有輕視。但此時朱厚照卻表現得威儀滿滿,在他喝問下,在場竟然沒一人敢應聲。
就在朱厚照以為自己壓製住滿朝文武,這次朝議可以順利結束時,突然一人走出來行禮道:“陛下,臣有本啟奏。”
朱厚照不由斜眼看著出來這位,卻是工部尚書李。
關於李之前去謝府求見之事,朱厚照知曉,對於其出列奏事不覺得有多意外。
朱厚照皺眉道:“李尚書,你有何事?難道說工部有什麼不妥麼?”
李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臣是為造船之事上奏,陛下本讓工部配合兵部完成造船……”
朱厚照點了點頭,語氣沒之前對楊廷和那般強硬,道:“你是因為沈尚書病休,所以想跟朕訴苦,是吧?沒關係,你們工部繼續配合兵部造船就是,用多少銀子,隻管跟戶部提請便可。”
“陛下。”
李見朱厚照很不耐煩,可能隨時都會走,趕緊解釋,“造船耗費巨大,動輒百萬兩銀子,如今工部預算尚且不足,根本就無法配合兵部完成海船製造。”
朱厚照眼睛瞬間瞪大,驚訝地問道:“百萬兩?造十艘海船需要花費這麼多?這個數字你是不是搞錯了?”
張苑趕緊提醒:“陛下,之前老奴跟您說過,這造大船,耗費銀兩巨大,加上這次還要製造配套的火炮,儲備彈藥、補給和招募士兵……”
朱厚照仔細想了想,點頭道:“那確實耗費很大,一艘船預算多少?”
說到造船細節,朱厚照平靜下來,沒了之前的火氣,突然間那個暴躁易怒,蠻不講理的皇帝也好像變得和善起來,讓在場文臣武將感覺如沐春風。
李道:“預算是一艘船五萬兩,但至少應再加一倍用度。”
“那就按照十萬兩一艘建造,總歸先造好十艘大海船。”朱厚照毫不客氣下令,好像造船對他來說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李非常為難:“陛下,本來五十萬兩便沒有得到朝廷財政預算支持,如今再增加用度,戶部根本拿不出那麼多銀子。”
“戶部!?”
朱厚照想了想,突然大喝一聲,“戶部尚書可在?”
楊一清本來不打算出來說話,謝遷不在他的腰板不那麼硬,生怕招惹來是非,但聽到皇帝召喚他卻不得不走出人群,彎腰行禮:“臣在。”
朱厚照生氣地道:“朕之前不是已吩咐戶部配合兵部、工部造船麼?為何銀子調度沒跟上?”
楊一清隻能按照之前謝遷給他的交待回答:“回陛下的話,戶部目前並無充足庫存錢糧,無法供造船之需。”
本來楊一清覺得理據還算充分,旁人沒法反駁,畢竟戶部的情況隻有他跟謝遷知曉,或者說戶部內也有人知道情況,但始終數字沒有彙總,而且他手下也不敢站出來拆台。
誰想張苑卻用陰陽怪氣的語調道:“楊尚書,為何咱家得到的情況,跟你所說有所不同呢?聽說現在戶部庫房內全都是銀子,少說也有千萬兩呢?”
楊一清不回答,但他心裡有些擔心,這已經不單純是隱瞞不報的問題,更可能涉及欺君的罪名。
朱厚照驚訝地問道:“府庫內有那麼多銀子嗎?”
張苑道:“陛下或有不知,之前對韃靼一戰,朝廷征調了大批錢糧物資,用的基本是沈尚書是跟佛郎機人做買賣賺取的銀子……”
楊一清臉色慘白,沒有說話,楊廷和卻突然站出來打斷張苑的質疑:“陛下,當時從佛郎機人手上所得銀兩並不足以支持戰爭用度,戶部也征調了大批錢糧運往西北,請陛下明鑒。”
戶部的事,突然由閣臣幫忙說話,讓在場的文武官員感覺問題沒那麼簡單,楊一清此時心亂如麻,低著頭依然沒有為自己辯解。
朱厚照點頭:“似乎有些道理,跟佛郎機人做買賣所得,隻是龐大的戰爭支出的一部分吧?”
張苑冷笑道:“兩位楊大人,你們這是真不知情,還是故意隱瞞不報?戰爭初期,沒用過戶部一粒米一文錢,戰爭中期戶部是調撥了一批錢糧,那是為大規模開戰準備的,旦問題是沈大人領兵出塞後,規模一直控製在很小範圍內,決戰更是隻是在榆溪河一線完成,甚至將士攜帶的乾糧都沒吃完,朝廷能耗費多少錢糧?”
楊一清和楊廷和沒料到張苑對戶部錢糧支出如此了解,在場官員也都覺得非常驚訝。
他們一直認為,朝廷在經曆對韃靼之戰後應該人困馬乏,國庫空虛,才會出現如今內憂外困的局麵,但他們卻不知其實朝廷在西北用兵真實的消耗非常小。
楊一清羞慚地低下頭,楊廷和卻據理力爭:“對韃靼之戰耗費錢糧眾多,有賬可查,而後續犒賞三軍的用度,張公公難道忘了?”
張苑繼續冷笑,陰測測的表情在陽光下分外猙獰,他一字一句地說道:“說到犒賞三軍,戶部用西北地方錢糧支付,土地也是靠各地官府配備……尤其是年末佛郎機人將後續銀子送到京城,有五百萬兩之巨……敢問兩位楊大人,這五百萬兩銀子被你們吃了?”
“啊!?”
當張苑把話說完,奉天門前一片嘩然。
好麼,都以為大明窮得快揭不開鍋了,結果朝廷至少還有五百萬兩銀子藏在府庫中,紋絲不動,這種事說出去都沒人信,偏偏卻發生了。
楊廷和感覺難以跟張苑爭辯,有很多情況他不是很了解,隻是從謝遷那裡隱約得知些內情,其實府庫內確實有大筆銀子,因為市麵上銀子增多容易造成物價上漲,所以按照謝遷的意思,將銀子貯藏起來,全當沒有,等日後有需要時再拿出來用。
朱厚照問道:“楊尚書,張公公所說是否屬實?現在戶部府庫中,到底有多少銀子?”
此刻所有難題全都壓到了楊一清一個人身上,不但皇帝和滿朝文武看著他,連那些太監、宮女和侍衛也都在打量,因為每個人都好奇現在大明國庫中究竟有多少銀子。
楊一清一咬牙,道:“回陛下的話,府庫內的銀子……共計一千一百四十五萬兩。”
這次在場已經不是嘩然,而是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無比震驚,不是五百萬兩,而是一千一百多萬兩,等於說對韃靼一戰非但沒花錢,還讓朝廷賺了大筆銀子,聽起來荒唐,但事情確實發生了。
朱厚照幾乎是拍案而起,怒道:“好你個楊一清,府庫中有這麼多銀子,你們卻屢次三番跟朕說朝廷缺錢,怎麼著,這些銀子你們連朕都不告知,準備自己拿去下崽?”
楊一清身體顫抖個不停,雖然隱瞞府庫存銀數目之事他非主謀,但他卻是最重要的參與者,現在出了事他要背負很大的責任。
楊廷和緊忙站出來:“陛下,銀子乃是佛郎機人從海外運來,來路不正,且這些銀子本身已從大明買走大批貨物,令民間財貨缺失巨大,朝廷所賺銀錢若再投放到民間買賣貨物,必定讓物價騰貴,令百姓怨聲載道,戶部將庫銀封藏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朱厚照本來很生氣,但在仔細思索後,卻有所觸動,因為楊廷和所說基本都是常理可推斷的情況。
張苑卻不屑一顧道:“楊大學士,你可知現在京城內一鬥米是什麼價格,以前又是什麼價格?”
楊廷和沒好氣地道:“本官又不具體負責這些事,怎會知曉?不過總歸會有人將具體情況查知,沒人敢囤積居奇!”
張苑道:“那咱家便告訴你,如今不但京城,各地米價也都處於曆史低價,並非是因為市麵上銀子多了就會讓物價上升,反而銀子增多可以讓百姓將貨物更好賣出來,以前寶鈔和銅板已不再成為市麵貨物交易所用,基本都在用銀子。”
“另外,佛郎機人買走的都是諸如絲綢、陶瓷、茶葉等物,跟柴米油鹽等基本生活物資無關。相反,百姓為了賺取更多的銀子,都在努力擴大生產規模,除了一些叛亂以及災情嚴重的地區,彆的地方已是一片欣欣向榮,反而因為朝廷長久拿不出賑災錢糧,使得中原地區叛亂加劇!”
朱厚照打量張苑,皺眉問道:“你說的話可當真?”
“千真萬確。”
張苑對朱厚照行禮,“老奴敢以自己的身家性命擔保,民間有糧食卻不能運到災區,這一切根源便在於戶部不作為,還一直跟陛下哭窮,結果卻令中原盜寇越發猖獗,這責任就該由戶部來承擔!”
張苑說話理據分明,語氣雖然有些跋扈,但說的道理誰都能聽得懂。
這時代的人很難理解白銀內流和外流的區彆,也理解不了有價金屬作為貨幣在市場上所起的巨大作用,更不懂通貨膨脹和通貨緊縮帶來的一係列社會效應。
不過有一點他們倒是聽懂了,那便是大明地方並沒有跟一些人形容的那般民不聊生,隻是中原地區鬨洪災而出現叛亂,平亂之所以滯緩,更主要還是因為朝廷賑災不力。
朱厚照皺眉:“朕早在西北時,便安排人到中原地區賑災,一直到現在災情都沒完全解除,地方叛亂卻愈演愈烈,到今日朕才知道背後因由是什麼!”
楊一清對此辯駁無力,不過楊廷和卻還在繼續死撐,“陛下,不能聽信一家之言,民間情況還更應多聽禦史言官上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