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尚書,您可真有本事,把鬨事的家夥懲罰了,這幾天他們居然一點動靜都沒有,安安分分,各司其職,這是殺雞儆猴之計起效果了吧?”
當天大軍在武城與臨清州之間的曠野駐紮,唐寅到中軍大帳見沈溪,報告營地駐防情況,此時將士全都按照沈溪命令行事,不再出現僭越的情況。
在唐寅看來,這是沈溪立威的效果,那些個桀驁不馴的兵油子,現在都老老實實,不敢招惹事端。
沈溪盯著軍事地圖,在他看來,此時唐寅應該更關心前線軍情,而不是軍中人際關係。
沈溪語氣冷淡:“他們如何當差是他們自己的事,彆來跟我說。”
唐寅尷尬一笑:“沈尚書在研究下一步戰略?不知在下是否有幫得上忙的地方?”
沈溪讓開位置,讓唐寅過來。
唐寅湊到地圖前仔細看了看,以他的學識能看懂地圖,但讓他想出具體作戰方略,還是太過難為人,因為眼前各路人馬散得很開,下一步進兵何處,隻能通過相應情報判斷叛軍動向,捕捉戰機。
沈溪問道:“你對眼前局勢有何看法?”
唐寅盯著軍事圖,沒有回話,半天後搖頭:“如今叛軍被分割成幾個部分,其中北直隸、河南和山西之地叛軍已不足為慮,唯有南邊運河與泰山兩路大軍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來進行戰略布局。”
沈溪淡淡一笑:“這是表麵情況,不用你提醒。”
雖然之前沈溪對唐寅還算和顏悅色,但輪到要考驗唐寅的能力,沈溪卻改換冷漠的臉色,甚至有些苛刻。
唐寅明白光是敷衍兩句沒法在沈溪這裡過關。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沈溪顯然不會請個無能之輩在身邊幫忙。
唐寅不肯推薦徐經在沈溪身邊辦事,完全是出自私心,但要是他自己也不能沈溪跟前證明一下,以後再想從沈溪這裡得到政治資源,那就難了。
他支著頭,眉宇間呈現思索之色,盯著地圖看了半晌,最後側頭問道:“沈尚書,您出兵前,好像得到皇上諭旨,整肅各路人馬,彙兵一處進剿叛軍吧?”
“嗯。”
沈溪點頭,“可戰局變化多端,自打我領兵到河間府城後便看出來了,各路人馬都不想受我直轄,全主動分兵進擊,不過我也沒打算通知他們原地駐紮,等候收編,還是劃分好各自的戰區為宜。”
唐寅皺眉:“沈尚書此舉何意?各路人馬各自為戰,如何能在局部戰場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麵?”
沈溪道:“跟叛軍交戰,與在草原與狄夷作戰不同,戰局瞬息萬變,我可沒有運籌帷幄、決勝於千裡之外的本事,除非叛軍被壓縮到很窄的範圍,否則隻能指定個大致的用兵範圍,讓各路兵馬見機行事。”
“這個……”
唐寅為難了。
顯然他剛才想給沈溪提的建議,是讓各路人馬彙集起來,沈溪居中調遣,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擊破,但現在沈溪的話等於告訴他,跟形同散沙的叛軍交戰,不適合這種戰術。
唐寅指向地圖上的兗州府西南角,問道:“叛軍主力在這裡吧?”
沈溪道:“現在已無法確定……叛軍明著兩路人馬,一路就是之前敗給陸侍郎的楊虎所部,不過這路叛軍沒有蒙受太大損失,一部向東退往青州、萊州,另一部則在泰山地區聚攏兵力,伺機跟陸侍郎決戰。”
沈溪又指了指地圖上河南南部的歸德府:“剛剛得到的消息,另外一路叛軍,也就是劉六和劉七兩個匪首統率的兵馬,現盤踞此處,兵馬數量對外號稱八十萬,具體查來,大概有十餘萬人。河南巡撫胡璉所部人馬在歸德府北邊,連續經曆幾場大規模戰事,胡璉手下兵力已嚴重不足,隻能扼守開封府蘭陽、陳留、通許一線,等候朝廷增援人馬抵達。”
“這麼多?”
唐寅一陣驚愕,他終於明白為何沈溪要帶兩萬人馬來,就算是這兩萬人馬,跟叛軍的數量還是有極大的差距。
沈溪疑惑地問道:“你不早就知道叛軍的兵力情況?”
唐寅臉色帶著回避:“在下還以為沈尚書故意將局勢說得那麼惡劣……”
沈溪搖頭:“你以為我是為了功勞不擇手段之人嗎?有些人喜歡將局勢說得惡劣,目的是等得勝後可以獲得更大的功勞,甚至虛報功勞……我從開始就已將實情告知陛下,也跟你實話實說,怎麼你連實話都不肯相信?”
“不是這意思。”
唐寅見沈溪生氣了,趕緊辯解,“在下隻是想叛軍不可能如此猖獗……是在下判斷失誤。”
“你在北直隸做縣令,想來也知道‘皇莊’和馬政的弊端。先帝時京畿之地便有皇莊五處,占地兩萬傾,勳戚太監等莊田四百餘處,占地四萬傾。當今陛下繼位後,劉瑾為增收,新建皇莊七處,原來耕種這些田地的農民變成佃戶,管理莊田的‘莊頭、伴當’,全都是市井無賴,他們‘占土地,斂財物,汙婦女。稍與分辨,輒被誣奏。官校執縛,舉家驚惶。民心傷痛入骨’。即便後來劉瑾倒台,陛下也沒有裁撤皇莊,致民怨沸騰。”
“另外,自太宗時,朝廷便讓中原之地農民牧養種馬和寄養備用馬,可是隨著莊田擴大,草場日減,民眾苦於支應。特彆是農戶養的馬有倒失,官府逼迫賠補,百姓隻有傾家蕩產,賣兒鬻女,再加上徭役繁重,洪災一來,老百姓為活命,隻能加入叛軍,數量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沈溪說到這裡,長歎一聲,才又繼續說道:“當然,叛軍人馬數量是不少,但武器裝備要比我們落後很多,甚至連軍糧供應都難以保證,他們說是反抗朝廷,更多是為了那口活命糧。”
隨即沈溪指向地圖,“以目前的形勢看,叛軍在兗州和歸德經過休整後,兵馬得到擴充,又從運河漕運獲取糧草輜重補助,現在跟他們交戰,他們至少能發揮官軍六七成的實力。”
唐寅道:“這是跟其他幾路人馬作戰才能發揮出的實力吧?跟沈尚書您率領的兵馬交戰……怕是連一成……都夠嗆!”
沈溪沒好氣地道:“你也太過高看我了,你以為每場戰事都靠嘴打仗嗎?”
若是換作以前,唐寅被沈溪這麼數落,早就發火,就算不敢當麵發火,接下來也準備撂挑子走人。
但現在唐寅榮譽感很強,沈溪越說他,他越覺得這是沈溪對他的一種鞭策,於是擠破腦袋想戰術。
可惜許多東西不是一蹴而就的,唐寅越是拚命想,越難以找到對策。
沈溪不著急,在旁等著唐寅,一副很有耐心的模樣。
唐寅仔細看了一遍地圖,眼睛都酸澀了依然沒有結果。
最後唐寅用無奈的神色望向沈溪:“在下力不能及,望沈尚書賜教。”
“這份軍事地圖送你了。”
沈溪絲毫也沒有指教的意思,一擺手,“拿回去研究,這幾天你隨時都可以跟我說你的想法!”
唐寅收下地圖,準備兩日內給出沈溪詳細的作戰計劃。
唐寅很清楚,這是沈溪給他表現的機會,發揮如何可能直接影響前途。
沒經過係統的軍事培訓,光有聰明的腦袋瓜,但對很多事不過一知半解,讓他僅憑一份軍事地圖製定計劃,非常困難,不過當晚唐寅在自己營帳內對著地圖發呆時,沈溪讓人給他送來更多前線戰報。
這些情報很多屬於機密,除了沈溪外無第二個人知曉。
送情報給唐寅的是馬九,馬九客氣地道:“唐先生,大人的意思是讓您在兩日內將作戰計劃呈遞過去,可以以上奏的方式,也可以不拘形式。這是大人的原話,至於如何做,小人不太清楚。”
唐寅跟馬九算是老熟人了,這幾年雖然交接不多,但知道馬九不是泛泛之輩,能在沈溪手下鞍前馬後效力多年,跟著沈溪走南闖北,險死生還,這種人骨子裡就帶著一種可怕的堅韌。
“你回去跟沈尚書說,在下明白他的意思,後天晚上會將詳細計劃送到他麵前。”唐寅做出承諾。
雖然有點趕鴨子上架的意思,他自己沒多少自信,但始終這是沈溪給出的期限,由不得他拖延。
馬九走後,唐寅想:“沈之厚給我機會,如果我不懂得把握的話,那可能以後就得回去做知縣,或許連知縣都沒得當,但如果我的策略奏效的話,他會賞識和提拔我,那我就可能會跟他說的一樣,成為正六品的京官,或者乾脆放到地方出任知府!有那麼一任知府的經曆,這輩子就值了!”
唐寅既是一個知道滿足的人,又是個不甘於平庸的人,他對未來有很多憧憬,這是刺激他進步的原動力。
當晚唐寅挑燈夜讀,一直到後半夜都沒入睡。
臨天亮時他睡意朦朧,大軍啟程後他沒再騎馬,而是躲在馬車車廂裡,不是補覺就是對照情報看地圖,以至於到後來所有情報內容他都能背出來,但就是無法找到更好的消滅叛軍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