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靳貴屬於三不管的那種人,甚至在探討事情上都很少發言,所以他不會在這種時候發表自己的見地。
最後楊廷和總結:“……若再有半個月左右,耗費進去的銀子便會有幾萬兩,要叫停的話,隻能是現在,是否立即去跟陛下進言?”
楊廷和說完後,公事房內立即安靜下來,謝遷陷入沉思中半天沒說話,文淵閣內一片死寂,甚至還能聽到外麵的烏鴉叫聲。
許久後,謝遷微微歎息:“就算出麵,又能如何?陛下幾時聽進我等進言?”
楊廷和道:“一而再再而三不按常理出牌,現在似未做出過分之事,但也是勞民傷財,之前更是傾國力發起對韃靼一戰,如今更是擅自武斷在江南修造城池,長此以往,就怕他越發亂來啊。”
謝遷無奈搖頭:“難道老夫不知他現在作為?隻是要阻止的話非常困難,陛下對他完全支持,如今我們要上達天聽言路又不通暢,能怎麼做?如果再過幾年,老夫也從朝中退下,隻怕更……”
謝遷說出這個讓他最擔心之事,那就是接班人問題,現在他還在朝廷,便已對沈溪無計可施,照理說他還是沈溪的恩師以及賞識提拔的伯樂。
若是致仕,意味著朝中再沒人能對沈溪進行製約,他甚至覺得,現在楊廷和會跟沈溪對立,那是因為有他在背後撐腰,如果他走了,楊廷和很可能也會轉而跟梁儲一樣不再爭執,畢竟要繼承他首輔位置的人是梁儲,上行下效的道理從來如此。
楊廷和謹慎地道:“就算進言不成,也可造成大的輿論,引起京城朝野對他的非議,逼著陛下表態。”
謝遷驚訝了一下,顯然沒想到楊廷和會提出如此“損招”。
上疏皇帝如果沒有效果,那就打擊沈溪在京城乃至儒學圈子的名聲,畢竟謝遷是首輔,名義上代表了大明所有讀書人的利益,由他來發起清議,很容易讓沈溪深陷輿論的漩渦。
換作以前,謝遷或許還會頭腦發熱,但現在他必須謹慎,畢竟他明白,現在沈溪於朝中的地位實在太高,把沈溪的名聲給打壓下去其實對朝廷的穩定沒有任何好處。
靳貴突然開口:“最好不要如此,之前那次士子前往沈府抗議……結果太過淒慘了。”
一句話,便讓謝遷從呆滯中走出來,他馬上意識到,上一次李夢陽等人發起的圍攻沈溪的宅邸,反對沈溪兼任兩部尚書的動議,因為皇帝的乾涉和張苑使詐,還有沈溪不作為,導致包括翰林院翰林和六部、寺司的中低層官員在內的很多士子被罰,有的還承受了皮肉之苦。
謝遷本已平和的心態,突然變得緊張起來,畢竟在他眼裡,最重要的是朝廷的穩固,維護大明正統。
楊廷和道:“若因為怕而不去做,便等於是對惡勢力低頭……以之厚如今的年歲便已開始胡作非為,未來幾年會變本加厲,若是幾十年後呢?到時可有後輩可以阻止他?甚至那時連皇室中事,都要按照他的想法來吧?”
楊廷和說出個謝遷最擔心的問題,就是沈溪的獨斷專行會繼續惡化,而將來在謝遷,甚至是楊廷和跟靳貴這些人從朝廷退下來後,新人更沒辦法對付沈溪,到那時整個朝廷完全為沈溪控製,甚至連皇帝廢立都由沈溪一手包辦。
靳貴本來還想為沈溪說話,到此時便緘口不言,因為他能覺察到如今正統儒官對沈溪的排擠,這無關於朝中能力或者是派係傾軋,而完全是對沈溪執掌朝堂的擔憂。
謝遷最後歎了口氣道:“如果是以輿論打壓,那老夫便等於是在做錯事,若他做對了,那他就是大明的功臣,若錯了……可以交給曆史評判,而現在他既沒有做錯,還在正道上前行,若老夫猛然在背後推他一把,是否會就此走上歧途?”
謝遷表麵上總是反對沈溪做一些事,那是站在朝中的身份和立場上,維護他文官之首的地位。
不過從私人感情上,謝遷不想讓沈溪身敗名裂,他要維護自己有識人之明的美譽,甚至讓彆人覺得他做什麼都是對的,而不能是他親手提拔起沈溪,再將沈溪給按下去,如此跟顛三倒四的小人有何區彆?
楊廷和很著急:“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謝遷想了很久,還是搖頭:“這件事,老夫再做思量吧,至於清議之事,該如何便如此,老夫不想主動乾涉。”
……
……
楊廷和苦口婆心在謝遷麵前說了很久,最終卻是無功而返。
這讓楊廷和覺得很無力,畢竟在他看來,現在唯一能製衡甚至將沈溪打壓下去的隻有謝遷,但謝遷顯然不是那種能做大事的人,在小問題上顯得聰明睿智,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可一旦涉及大事,就顯得優柔寡斷。
“明明都知沈之厚崛起,是對朝廷固有秩序的一種破壞,他現在的作為是擾亂朝綱,明明你謝於喬可以用更堅決的手段讓沈之厚從朝中退下去……你若是不想讓他身敗名裂,彆人也能理解,畢竟那是你孫女婿,但年輕人總需要曆練,讓他賦閒在家幾年出來做事不是更好?他頂著個國公的爵位,誰能真正拿他怎麼樣?”
沈溪年歲畢竟太小了,雖然沈溪在朝中當官有十餘年了,但畢竟才二十多歲,跟楊廷和這樣的老家夥相比年輕太多了。
而楊廷和在朝中已經算是年輕人,這就讓他倍感無力,沈溪的存在,擾亂了朝中秩序,再加上皇帝對沈溪的信任以及對年輕人的大力提拔,讓楊廷和覺得朝廷的發展方向嚴重偏離了曆史的軌道。
“自古以來,但凡年輕人得道,便是奸佞橫行,比如王莽,又比如曹操,這幾年朝中這麼多事,不也是如此?”
楊廷和很無奈,“若是劉少傅和李少保在朝,何至如此?為何最後留在朝堂的卻是隻會空談的謝閣老?”
楊廷和對謝遷無比失望,但他無計可施,隻能想辦法從背後推動此事,不過這次他隻能跳過謝遷去做。
如此一來,便等於是楊廷和僭越做事,不過他明白,背後支持他的人不少,尤其是朝中那些對沈溪不服的人,比如說張太後就會暗中支持他。
……
……
皇宮內,朱厚照從張苑的講述中知道沈溪造城的進展,表現得很高興。
在皇帝看來,沈溪修造的城池就是他的後花園,未來朱厚照準備到南方巡幸,到時肯定要在沈溪負責建造的新城中好好住上一段時間,領略江南風土人情的同時,還能乘坐大明自己建造的大船去海上體驗一把東海龍王的感覺。
“……陛下,沈大人已從江南各地征調民夫,最初的構想,是征調五萬民夫,再把中原戰場俘虜的十五萬人全部調去,不過老奴想來,二十萬人修造一座城市還是太慢了,既要修造城牆和各種建築,還要建造船廠,找工匠造船,怎麼也得要三十萬人?”張苑笑嗬嗬道。
本來張苑覺得不錯的事情,朱厚照聽了卻微微皺眉:“三十萬人有點誇張了吧?吃喝用度都不是小數目,俘虜還好說,能活下來已經算是朕法外開恩,但若百姓不願被征調的話,那朕豈不是當了隋煬帝?”
張苑對於朱厚照的話有些不知所措,他馬上意識到,小皇帝雖然沒見識過多少世麵,但總會拿自己跟曆史上的一些皇帝相比,若是有昏君做先例,朱厚照是堅決不乾的。
張苑趕緊道:“隋煬帝豈能跟陛下相比?隋朝才幾個人?現在大明國泰民安,百姓富足,一萬萬百姓應該有了吧?再者沈尚書會給民夫發俸祿,又不是白用他們,並非是以服勞役的方式征調,而是雇傭。”
朱厚照微微點頭:“這麼說也對,不過就怕政策好,落到具體實施時卻有人亂來,我聽沈先生講,宋朝的王安石變法就是這麼失敗的……既如此,那不如規規矩矩辦事,沈尚書怎麼來由著他,不能隨便增加人手了。這些事,你張苑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