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道:“朕不想聽謝閣老解釋,朕也知道,這批銀子是這兩年朝廷跟佛郎機人做買賣,還有便是鹽茶鐵改革帶來的收益……這其實都是沈尚書的功勞。”
“現在沈尚書在江南準備跟倭寇作戰,可惜手頭經費不足,難道朕就眼睜睜看著他在江南徒勞無功?朕作為皇帝,又是朕親自委派他去平靖海疆,若不做點事情,那朕枉為人君。此事便如此定了,不得再議!”
即便這次朱厚照聽了沈亦兒的,要對謝遷有耐心,但是他著急蠻橫起來,什麼道理都不記得,隻知道用自己皇帝的身份去壓謝遷。
謝遷老成持重,還是朱厚照老爹的老師,大明有尊師重道的傳統,但這不是朱厚照的風格。
謝遷麵對皇帝如此壓力不為所動,道:“陛下做任何事當以守規矩為先,若規矩不立,如何能立國?”
朱厚照這邊對謝遷沒轍,謝遷也無法規勸說皇帝,二人隻能互相想辦法消磨對方銳氣。
朱厚照怒道:“朕是皇帝,難道決定有關社稷之事,還要聽從你這個臣子的?”
或許是太過氣憤,朱厚照從禦座上站起來,惡狠狠地瞪著謝遷,就差衝下去掐架了。
便在此時,隻聽“砰”一聲悶響,卻是屏風後丟出隻鳳頭女屐來。朱厚照一怔,隨即坐回椅子上。
謝遷聽到一聲怪響,不由側頭瞥了一眼,發現不遠處那隻鳳頭鞋時,臉色一變,心裡開始琢磨開來:“莫非真是沈家小女在裡麵?”
朱厚照一下子沒了脾氣,等他再次從禦座上站起來時,神色變得異常平靜。他走下禦階,看樣子是想到近前跟謝遷理論。
謝遷心裡有些不安,但作為臣子隻能低著頭。
不想朱厚照並未徑直到謝遷跟前,而是折道往屏風後去了,隨即裡麵傳來嗡嗡的說話聲,可惜因為距離有些遠,謝遷聽不清裡邊在說什麼,甚至具體是什麼人謝遷都不好去下定論。
“這是怎麼回事?”
謝遷非常費解,以前每次跟皇帝談話都沒這麼麻煩,不過基本是以不歡而散收場,好像這次起了衝突後,朱厚照未像以前那樣直接丟下句話便甩袖而去,這次耐心比以往強多了。
過了半晌,朱厚照從屏風後出來,在小擰子的攙扶下坐回龍椅上。
朱厚照道:“謝閣老,一百萬兩銀子,就當是朕借你的,回頭還到戶部賬上,你看如何?”
謝遷聽到這話不由大跌眼鏡。
皇帝用威嚴逼迫不得,居然提出借錢,這也算是開創曆史先河,若皇帝隻是跟臣子借或許不算什麼,現在是跟戶部借錢,等於說天下之主要跟他的臣子商量從自己府庫拿銀子不得,隻能跟臣子商量從府庫借錢。
從這點上,謝遷便感覺朱厚照態度的轉變,雖說聽起來很荒唐,但謝遷的執拗顯然不如之前強烈。
謝遷心想:“難道說對皇帝和沈之厚來說,這一百萬兩銀子太過重要,要到非借不可的地步?”
朱厚照見謝遷不回答,以為謝遷不會同意,隻好耐著性子將從屏風後討來的“絕招”繼續用下去,道:“若是謝閣老怕朕不還的話,那朕就先以內府明年的開銷作為抵押,朕還可以給你打欠條,保證明年今天之前將銀子全都歸還戶部。這樣總沒問題了吧?”
謝遷黑著臉道:“陛下身為九五之尊,何必如此?”
朱厚照也有些氣惱:“謝閣老,若是你肯痛快答應調撥銀子的話,朕何至於如此?現在誰都知道戶部有錢,而朕現在南巡還有沈尚書出兵平息倭寇都需要銀子,沈尚書那邊甚至還要造大海船,這沒銀子能打贏這場仗嗎?”
“朕難道是用來揮霍無度的嗎?這些都是必要的開支,朕現在跟你商量,若是你不同意的話,朕就開朝議商量,若是朝議也不同意的話,朕就去跟京師的士紳借,以朕的名譽作為擔保,就不信他們不借!”
麵對皇帝如此蠻橫的態度,謝遷感到很無語。
謝遷當了多年首輔,根本就不怕朱厚照跟他發脾氣,最多互不乾涉,而朱厚照又沒那麼大的耐心管理朝事,最後很多事還是順著他的意思發展,就算偶爾有執拗不過的,謝遷也會在其他方麵找補回來,連對韃靼之戰,朝廷都沒調撥太多銀兩,最後反而有賺。
不過現在朱厚照來耍渾這套,謝遷就有點招架不了。
謝遷心想:“陛下若跑去跟士紳借錢,朝野知道因為我僭越阻礙戶部調撥銀子而拖欠沈之厚軍費,讓陛下非要到向外借錢的地步,臣僚會怎麼想?他們會覺得陛下胡鬨,還是覺得我這個首輔大臣一門心思跟陛下作對?”
謝遷突然覺得這招很陰損,朱厚照把自己擺在一個受害者的立場上,讓他下不來台。
謝遷再一想:“就算臣僚會站在我這邊,百姓會怎麼想老夫還有滿朝大臣?那時候怕是沒人覺得皇帝是在胡鬨,反而覺得我們這些兢兢業業的臣子逼迫太甚,帶頭違背三綱五常……”
因為被皇帝借錢的舉動震懾,謝遷半晌沒說出話,一句拒絕的話都沒法出口。
而朱厚照卻沒想那麼多,他隻是聽了沈亦兒借錢的建議,為了哄沈亦兒開心,才到謝遷麵前低聲下氣說話。
若非沈亦兒在旁,他才沒耐心跟大臣借錢,當然朱厚照會覺得借錢是“餿主意”,哪裡有皇帝跟臣子借錢的?
這得多掉價?
所以朱厚照不知道這一招對謝遷的衝擊是有多大,朱厚照自己也帶著幾分不解:“謝閣老這是怎麼了?他不想借就明說,連話都不說,這是準備對朕無聲抗議?”
朱厚照實在等得不耐煩,道:“謝閣老若是不借就算了。”
這下等於是讓謝遷再沒有任何退路,謝遷苦著臉道:“陛下,若您是實在需要這一百萬兩銀子,也並非不可……”
“嗯?”
朱厚照一時沒反應過來,這怎麼回事,你不同意給銀子,我說要跟你借,你不用我借了,要直接給我?
這算什麼意思?
謝遷道:“若這一百萬兩白銀是用在軍費以及必要用度上,老臣認為有必要,但就怕有人會私下挪用這批銀子。”
朱厚照聽到這話後不由覺得謝遷有幾分通情達理。
連固執的謝老頭都妥協了,朱厚照也是個明理之人,自然不會再用強硬的態度去跟謝遷說話,笑著道:“這是當然,朕都打算借銀子了,怎會胡亂花錢?所有錢都用在必要的開支上。”
朱厚照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在琢磨:“什麼是必要開支?朕給人打賞個幾百兩銀子算不算?”
謝遷並不知皇帝隻是糊弄他,繼續道:“若陛下取消南巡之事,戶部可以調撥一百萬兩銀子作為軍費。”
謝遷已感覺到阻礙朱厚照調撥一百萬兩銀子不太可能,所以儘可能通過答應這件事來交換更多條件,而最優先的當然是阻止朱厚照離開京城。
朱厚照一擺手:“這個可不行。朕已準備好南巡之事,取消的話太過突然,也會讓人覺得朕言而無信,定好的事豈能說取消就取消?不過朕可以答應謝閣老,南下途中絕對不會有任何鋪張浪費和擾民的情況出現,至於銀子用度,戶部可以找專人陪同南下,監督這批銀子的使用情況。”
謝遷本來看不起朱厚照,但聽了這番話後,卻發現朱厚照說話條理有度,很多事考慮周全,並非是他印象中一個胡鬨昏君應該有的形象。
朱厚照再道:“若謝閣老實在不放心,可以一同南下,不過以朕想來,京城應該有能替朕做主之人主持大局,朕準備帶司禮監掌印張苑一同南下,而謝閣老可以留在朝中,全權處理天下事務!”
又是一個讓謝遷覺得沒法拒絕的條件。
之前皇帝禦駕親征,謝遷被調到三邊當苦役,什麼事要先送到宣府交給張苑和朱厚照處理,造成了張苑一手遮天的情況,以致後來戰局陷入被動。
當時謝遷便在想,若是一切事務都交給他來處理,朝中事務不至於發生混亂,或許中原災禍也不會蔓延。
現在朱厚照提出南下,仍舊要帶張苑同行,卻讓他留在京城處理所有事務,等於說謝遷變相成為監國,如此一來謝遷基本不用再受司禮監和皇帝牽製,謝遷處理起朝事也會更加得心應手。
現在就好像讓謝遷做一個選擇,花原本屬於朱厚照的一百萬兩銀子,完成一場對家國有利的戰事,還能換到自己未來半年甚至一年的朝政管轄權限,讓朝廷一切政策按照自己的想法發展。
謝遷思來想去,覺得自己沒有任何理由拒絕。
但就算謝遷此時被說動,但還是有些不甘心,想交換更多的條件。
但就在謝遷準備開口時,朱厚照有些不耐煩了:“是否同意,謝閣老請給個痛快話吧?再多說也無益。”
這下謝遷反而陷入被動,難得皇帝轉性跟他商議,過了這村沒這店,謝遷不再拒絕,直接行禮:“老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