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並不想見到張苑,當看到張苑人時,臉色極為難看。
因為張苑每次來都會說一些煩心事,張苑跟劉瑾最大的不同就是他能力不行,劉瑾總是把事情處置得妥妥當當,麵聖時報喜不報憂,從不給朱厚照添加麻煩。
有如此鮮明的對比,張苑自然讓朱厚照心生反感。
“……陛下,沈尚書所提奏疏,老奴不敢專斷,隻能來請示陛下。”
張苑見到朱厚照後,跪地速度比以前的劉瑾還要快,說話力求簡潔,他知道朱厚照很容易心煩意亂發脾氣。
朱厚照皺眉:“兵部有事,讓沈尚書自行決斷便可,他說什麼便是什麼,你來問朕作甚?”
張苑道:“可是,這次的事情……跟以前不同,沈尚書大意是說,要在朝增設新衙門,專司負責對草原作戰,老奴認為不可取,所以特來請示陛下。”
朱厚照坐了下來,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一副悠閒的模樣,腦子卻快速運轉起來,半晌後道:
“沈先生說要增設衙門,專門統籌對草原戰事,完全符合實際……如果戰時衙門太多、令出多門的話,很難協調,就好像朝廷需要設置內閣和司禮監處置朝事一樣……要不然六部就可以解決事情,何苦多此一舉?沈先生所議很有必要,司禮監可酌情批複通過!”
張苑聽到這裡不由愣住了,朱厚照這番話極有見地,先不說對或者不對,至少讓張苑一陣發懵。
“怎麼陛下所言跟那小子上奏基本一致,難道他提前來見過陛下,詳細陳述其中內情?還是說,這件事本身就是陛下主導?”
張苑心中胡思亂想,嘴上卻道:“陛下,不可取,實在不可取,如此一來豈不是讓這個新衙門淩駕於朝廷所有衙門之上?那時……誰掌握這衙門,誰就能在朝中呼風喚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對陛下威脅太大……”
朱厚照笑了笑,道:“這容易,朕來當這個衙門主官便可,沈尚書是這麼奏請的吧?”
張苑重新把奏疏拿出來,仔細看了一遍,然後搖頭:“沈尚書並未如此提請,請陛下禦覽。”
朱厚照以為張苑對奏疏的內容很清楚,但見他回答問題前還要把奏疏詳細看一遍才能確定,頓時有些不滿意了,等他接過奏疏,仔細瀏覽一遍,隨手放在一邊:
“就算沈尚書沒說,這個衙門主官也非朕莫屬,畢竟這次朕禦駕親征,如果不是朕來主持,還有誰?”
張苑終於找到機會,趕忙進讒言:“或許沈尚書想自己來當這個主官呢?”
“嗯!?”
朱厚照直視張苑,張苑有些心虛,下意識地把目光避開。
朱厚照臉色稍微有些不悅:“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彆遮遮掩掩,你想說什麼便說,就算不中聽朕也不會追究。”
張苑低眉順眼地道:“沈尚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奏請,要開設這樣一個淩駕於朝廷所有衙門上的官衙,分明是想恢複宰相一職,這跟太祖當年立下的規矩相違背,其心可……雖然是為開春後的戰事考慮,但他顯然存有私心,因為除了他之外,朝中誰也做不得這衙門的主官……當然陛下您除外,可陛下始終是九五之尊,就算沒這衙門,難道陛下說了就不算數?若他的目的是讓陛下主持衙門事務,何必多此一舉?”
朱厚照臉色越發陰沉,道:“繼續說。”
張苑感覺自己的話有一定效果,趁熱打鐵道:“老奴雖然對華夏曆史不如陛下和沈尚書了解,但老奴也知道自古以來,臣子的權勢太大必然威脅皇位安全,像王莽、司馬炎、趙匡胤等便是前車之鑒……老奴不敬,隻是提出一些淺顯的想法,請陛下恕罪!”
“朕恕你無罪!”
朱厚照無所謂地一擺手:“不過你還是說錯了,大明能持續到今日,有無數忠臣良將守護,就算有一二人權勢滔天,也不可能謀朝篡位,因為大明沒有謀逆的土壤……如果你想暗示沈尚書會這麼做,不必多言,因為在朕看來,沈尚書就是忠臣良將的表率,如果他都要背叛朕,那天下人皆不可信。”
張苑道:“陛下,知人知麵不知心哪,就算他現在沒有,若是將來打贏對草原一戰,手上還掌握全大明的精兵,誰敢保證不會出現‘陳橋兵變’一幕呢?”
“朕就敢保證!”
朱厚照皺眉打量張苑,揚揚下巴道,“你要是沒其他事情,可以退下了。”
張苑不肯罷休,他發現朱厚照其實很喜歡跟他探討這種問題,尤其現在望向他的目光,充滿了鼓勵,分明是想讓他繼續說下去。這個皇帝雖然不怎麼靠譜,但對於皇位的著緊程度,絲毫也不比其他君王差。
這是個既愛江山又愛美人的皇帝。
張苑道:“陛下,您現在跟沈尚書關係是很好,但人都是會變的,比如現在他已經開始蹬鼻子上臉了……想他提出增設衙門的目的,聽起來合情合理,但您不覺得他包藏禍心嗎?這一戰陛下禦駕親征,意思是說,他會伴駕陛下身邊,有什麼事,隻管跟陛下知會一聲,難道陛下會不答應?如此這衙門的意義又何在?”
朱厚照想了下,道:“始終會有不方便的地方,有這衙門在,不一定隻是為了統籌後方錢糧,前線兵馬更需要指揮調度。”
張苑急切地道:“可是陛下,始終您才是這場戰事的指揮官,沈尚書不過在您身邊提供意見罷了……”
“朝廷隨隨便便就開設個新衙門,戰時可能有必要,但戰後呢?他已經習慣號令天下的滋味,等戰後突然失去種權力,會甘心嗎?他會不會讓陛下開設一個跟這個衙門主官重要程度相似的職務由他來擔任?到那時或許隻有宰相適合他!如此一來,不就成了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直接危及陛下的皇位安全?”
朱厚照這次沒有反駁,因為他覺得張苑所言未嘗沒有道理。
張苑這下更來勁了,“再試想一下,陛下現在對沈尚書可說言聽計從,他也能保持對陛下的禮重,陛下不認為他是奸臣,老奴認同,但很多事情需要時間來驗證,比如說……將來陛下跟他產生隔閡,他會怎麼做?老奴聽說,以前提拔沈尚書的謝閣老,現在已跟沈尚書勢同水火,但凡沈尚書所做決定謝閣老都會反對!”
朱厚照深深地吸了口氣,隨即又鼓起腮幫吹了出來,神色中帶有幾分疑慮。
張苑道:等陛下和沈尚書間有了隔閡,難免會有宵小之徒在他麵前說陛下壞話,一些人心術不正,想借沈尚書之手行那篡國之事,那時他的意誌就會被人左右……想他已做到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還會甘心對陛下您忠誠?難道不會生出二心?”
朱厚照聽了半晌,突然斜過頭來,死死地盯著張苑。
這次張苑沒有避開,等兩人目光撞上,朱厚照好像明白什麼,惱火地道:“聽你說了半天,都是在分析沈先生將來會怎麼成為奸臣,但朕看來,你更像是一個奸臣,沒事就在朕麵前中傷朕的股肱之臣……老實交代,你有何想法?”
張苑警覺過來,朱厚照戒心很重,不但對外臣,對他這樣內宦照樣充滿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