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一家正在前往新城的路上。
由於趕路很忙,他們並未第一時間得到沈溪奏凱的消息,一家人不停地舟車換乘,沿途小心謹慎,即便有官兵護送,也是風聲鶴唳。
尤其是周氏。
周氏本來不想離開京城,但被謝韻兒嚇唬後,天天疑神疑鬼覺得有人要害自己,半路上求神拜佛很是殷勤,以前她可並非如此虔誠。
這天入住驛站後,周氏跑來找謝韻兒,上來便神神秘秘道:“為娘路上見到有人鬼鬼祟祟打量車隊,剛才在驛館外麵又見著那人了,賊眉鼠眼的樣子很是招人嫌……不會是來殺我們的吧?”
謝韻兒難得見到如此膽小的婆婆,哭笑不得,“娘,您不用擔心,就算是刺客,咱有官兵和家仆保護,怕他們作何?”
周氏道:“你這是什麼話?憨娃兒自己說的,咱被人算計,還是張家和夏家人,那些爭權奪利的南戲為娘看得多了,為了權位那武則天連兒子都能毫不留情地殺掉,何況咱現在沈家這麼風光,不知道擋了多少人上進的路?”
謝韻兒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勸周氏,心想:“婆婆如此緊張,跟我嚇唬她有關,但當時要不把問題說嚴重點兒,她根本不會隨家人南下……現在她成了驚弓之鳥,我應該怎麼跟她解釋才好呢?”
謝韻兒道:“娘,要不這樣吧,兒媳多派人保護您,晚上在你房門外加幾個護院,您看如何?”
周氏皺眉:“添幾個護院能頂什麼用?派來殺咱的肯定都是高手,來無影去無蹤,豈是那麼好防住的?還有,咱最好彆吃驛站裡的飯菜,不喝他們的水,娘聽說賊人都是從飯菜和水裡動手腳……要不這樣吧,咱就吃自己帶的乾糧,或者讓人出去買點米和菜回來自己做……”
謝韻兒無奈道:“娘要如何防備,便由娘來定,不過家裡的孩子可經受不住這麼折騰,他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你愛怎麼著怎麼著,反正為娘是怕了。”
周氏站起身來,“為娘這就差人出去買點乾糧回來……哦對了,護院要加,再多派官兵,連房頂都要去人,弓弩手多一些,一定要保護好咱這大一家子安全……咱身嬌肉貴,出了事誰能擔待?哼哼,咱沈家不但出了皇後,還有個尚書、國公,母以子貴莫過於此!”
……
……
入夜後小玉過來,把下麵謝恒奴等人的情況跟謝韻兒說了,並告知有關增加守衛的事。
謝韻兒無奈地道:“老夫人未免擔憂過甚……老爺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不但有明麵上跟著護送的人,暗中也有人保護,今天老夫人看到的很有可能就是老爺派來暗地裡保護的人。不想她老人家竟會如此介意。”
小玉道:“夫人跟老夫人解釋過了嗎?”
謝韻兒搖頭:“沒法解釋,其實留心一點也好,總比出了事後悔強。從京城到江南這段路途可不近,要是出問題的話,哪怕隻是一人有閃失,見到老爺我都不知該如何交待。”
小玉稍微鬆口氣道:“夫人,您是不知,經過老夫人這一鬨,驛館上下都很著緊,剛才做晚飯的時候連洗菜的活都被多個人盯著,不知道的還以為出什麼大事了呢。老夫人還親自帶著丫鬟和廚娘進了廚房,什麼都自己做……更過分的是讓人守著驛館門口,不合眼的人根本不讓進……”
謝韻兒聽到後苦笑連連。
謝韻兒當然明白,以前的周氏就很囂張跋扈,隻是在沈溪當官後,周氏到京城為了表現自己書香世家老夫人的雍容氣度而有所收斂,當然也跟沈溪沒有給周氏在外耀武揚威的機會有關。
不過這次情況卻不同,周氏現在已經是皇帝的丈母娘,又是兩部尚書兼國公的母親,出來靠著女婿和兒子的名頭,想不仗勢欺人都難。
哪怕不為了防止被人刺殺,周氏也會耀武揚威一番,隻不過現在更甚罷了。
謝韻兒道:“老夫人隻是防備有人在我們的飯菜和喝的水裡做手腳,其實沒什麼,我們隻在驛館住一宿,就算麻煩到他們,明天就走了。”
小玉想了想,不由點頭,緊繃的表情有所鬆弛。
這一路上太過勞累,主要是疲於應付周氏的種種刁難,謝韻兒這邊還體現不出來,下人的感受會更強烈一些。
謝韻兒能理解小玉的苦衷,抬頭關切地道:“小玉,再過些日子就到江南了,到那時你就能見到九哥,咱這一家子到新城後就有可能就不回京城了,以前在京城置辦的田宅,回頭都要賣掉。”
小玉笑了笑:“沒關係,老爺和夫人到哪兒,我們一家就跟到哪兒。九哥有福能跟著大人,我也有幸能在夫人跟前做事。”
謝韻兒欣慰地道:“幸好這幾年有你在身邊照應,就怕將來咱走不到一塊兒,回頭看看能否結個親家。以前我也跟老爺商量過這件事……”
“萬萬不可。”
小玉大驚失色道,“我們可沒這福氣……夫人,時候不早,您早些安歇,我下去安排一下便休息。夫人晚安。”
聽說要結親,小玉被嚇著了,逃也似地從房間出去。
謝韻兒無奈地歎了口氣,似乎想到什麼,臉色極為抑鬱。
……
……
沈家上下隻有謝韻兒能夠理解沈溪。
謝韻兒心思慧黠,明白沈溪已厭倦朝廷紛爭。
至於從朝中退下來後,沈溪要做什麼,謝韻兒不是很了解,不過料想,這次見到沈溪,沈溪會跟她交待清楚。
而她心中更為煩憂的事情,是根據蛛絲馬跡推測出了一些東西,也是她以前就曾想過但沒敢深思的一件事——惠娘尚在人世。
“……夫人,當初大當家過世,兩廣和福建的生意就分開了,福建和湖廣的生意由宋當家負責,而兩廣和江西的買賣則落到旁人手上,也不知具體是哪位,但聽說是老爺親信之人,辦事能力很強,過去幾年為老爺賺了不下百萬兩銀子……”
謝韻兒派人去調查,反饋回來的消息讓她既震驚又困惑。
謝韻兒問道:“可查出是何人幫老爺做事?”
來人道:“實在是查不到,為老爺做事那人非常神秘,從不曾在公開場合露過麵,不過聽說這兩年人已不在兩廣和江西,隻是安插了許多親信在地方上經營,但近來這些人背地裡做假賬,圖謀不軌,老爺尚未來得及去處置,估計忙完新城建設和平倭之事便會著手解決。”
謝韻兒想了很久,搖頭道:“彆對外人亂說,知道嗎?”
“是,夫人。”
來人非常小心,隨即謝韻兒讓丫鬟送人出了小花廳,而她自己卻沒著急回房休息。
暮色深沉。
此時驛館已安靜下來,謝韻兒讓丫鬟把她隨身攜帶的一方木匣拿到跟前,裡麵是一些賬冊。
這些賬冊本來放在沈溪書房,因沈家舉家南遷,沈溪的家當自然要捎上,大部分由兵部派出官兵押解護送,不過有關沈溪手劄和賬冊等貴重物品則放在一大家子的南下隊伍裡。
謝韻兒打開的是一份有關兩廣過去幾年的賬冊。
這份賬冊有很多隱晦的東西,涉及阿拉伯數字和一些特殊符號,對於旁人來說很陌生,不過謝韻兒跟在沈溪身邊很久,以前沈溪單獨教給她有關標點符號、加減乘除和阿拉伯數字的用法,隻不過當時是作為閨中之樂,連沈溪自己都未太在意。
本來這份賬冊沒什麼,因為有些東西一再修定過,賬冊本身也說明不了什麼,但謝韻兒卻從中找到部分用來糾錯的文字,讓她非常震驚,感覺是惠娘的筆跡。
“怎麼會有她的字?是老爺睹物思人模仿?還是怎的?”
謝韻兒實在理解不了,如同她無法明白沈溪在外做的很多事一樣,作為沈溪的正房,她對於沈溪有外宅之事一直都很了解,隻是她從來不會在沈溪麵前提及,也不會讓自己閨中姐妹知曉。
但很多事根本隱瞞不了,時間越長,越會有一些東西不自覺便泄露出來,而本身沈泓進沈家這件事,已讓謝韻兒感覺到不可思議。
因為沈溪對沈泓的那種關切情真意切,甚至在幾次來信中都特彆提到,而對於沈平和沈婷等兒女沈溪則很少著墨。
至於她手上那份賬冊,出自李衿手筆,沈溪隻是大概看過,沒太留意,卻不知在一份厚重的賬冊中,有惠娘刪改過的筆跡,或許惠娘自己也沒料到隻是一些不起眼的字,會讓曾經的好姐妹謝韻兒察覺。
“或許是老爺自己寫的吧……老爺做事一向滴水不漏,怎會輕易就讓我察覺破綻呢?”謝韻兒努力說服自己,但當她如此安慰自己時,卻隱約有一種期冀。
“若是姐姐還活著該多好?沈家人仍舊在一起……不過曦兒,這可憐的丫頭,到現在老爺對她都還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感覺……這是為何?若是要安慰姐姐的話,早就該將曦兒納進房了。”
雖然謝韻兒隻是短時間內當惠娘為姐姐,後麵一直都跟沈溪一樣稱呼惠娘為“孫姨”,但始終把惠娘當姐姐看待。
曾經的好姐妹,不會因為時間而改變什麼,尤其是那份真摯的情感。
……
……
新城,蘇州河南岸的公寓區,惠娘和李衿仍舊過著平靜的生活。
沈溪走後,她們便承擔起城內賬目統計和清算差事,擔當著大管家一樣的角色,唐寅手上很多賬目都出自惠娘和李衿之手,但唐寅和蘇通等人對此卻全不知情。
本來唐寅在處理公務上有一定欠缺,不過有惠娘和李衿以及她們背後整個商業體係運作,使得整個城市運行非常穩定,唐寅也從中學到不少東西,潛移默化中提高了施政本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