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敬在張永走後才抱怨,“難怪陛下會重新啟用我,此獠太過跋扈!以為巴結上沈國公,就能在朝堂呼風喚雨?但太監始終是太監,皇室家奴罷了,朝事最好莫要摻和太深,他在朝多年怎會不明白這道理?”
……
……
冬月二十七,臨近中午時分,一眾朝官由午門往乾清宮而去。
在前引路的是司禮監首席秉筆張永,而前來傳話的則是小擰子。
文官中,最受人矚目的自然是沈溪,不過沈溪保持一貫的低調,跟梁儲和靳貴走在一塊兒,顯示出內閣大學士間的團結。今天他沒有穿蟒衣,隻是一身普通文官袍服,所以並不顯眼。
此時大雪已停,宮內積雪雖未完全掃除乾淨,但宮女和太監也將主要道路清理出來,宮殿的屋瓦上依然銀裝素裹,陽光照射下顯得極其耀眼,諸殿堂前林立著禦林軍侍衛,不時還有手持刀槍的巡邏隊伍經過。
一行人並未趨步而行,畢竟道路濕滑,沈溪走在其中,凝眉想著心事。
乾清宮外,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早已等候在那兒,卻沒見李興的身影。
見眾多官員前來,蕭敬迎上,跟眾人行禮……他沒有特彆跟沈溪打招呼,而是直接與內閣首輔梁儲對話。
“梁中堂,陛下已在內恭候多時,您先與閣臣及六部尚書入內覲見。”蕭敬道。
梁儲一時沒明白過來,畢竟在場並非隻有內閣大學士與六部尚書,還有各部侍郎以及左右都禦史和寺司正卿等人。
不過皇帝既然已經吩咐下來,就不會給人商量的餘地,照理官員們隻能遵命行事,但梁儲還是先用征詢的目光望了沈溪一眼,大概是留給沈溪提出質疑的時間,不過沈溪卻沉默不言。
簡單溝通後,大隊伍留在乾清宮門前,六部尚書和內閣大學士進內覲見,一共不過七人。
進內後,卻見朱厚照坐在禦座上打哈欠,一臉昏昏欲睡的模樣,怎麼看都不像是恭候多時。
“臣等參見陛下。”
因為並非大朝會,幾人麵聖不需下跪,躬身行禮便可。
朱厚照從不在意繁文縟節,不耐煩地一擺手:“不必多禮,諸位卿家平身說話。”
幾人站定,本來不該在此時抬頭去看皇帝,卻因大臣們已長時間未有麵聖機會,此時都情不自禁抬頭看一眼,至少要知道皇帝氣色如何,以便對接下來的會麵有個大致的預判。
朱厚照沒有留心這些細節,直接道:“朕召見諸位卿家,所為兩件事,第一件事朕準備前往宣府,而後半年到一年時間,朕不打算回京師來。京城事務就交給諸位處理了。”
這話說出來,並不讓在場人等感覺意外,之前也有人猜到,可能朱厚照又想去宣府玩。
梁儲道:“陛下,如今大雪封城,西北狄夷騷擾不斷,您實在不宜冒險離開京城。”
朱厚照道:“朕就是為狄夷犯邊之事而惱怒,想親自去督戰,這京城有諸位卿家,朕有何可擔心的?朕走後,天下蒼生福祉就交托給諸位了。”
這話說出來,有種交代後事的意思,在場人聽起來都有些彆扭。
朱厚照似怕有人跳出來反對,又道:“朕主意已定,你們不必相勸,若真有事,可以以快馬通傳宣府,朕一樣可以把事解決。”
在場人不由往沈溪身上看,大家心裡都在琢磨一個問題:“之前陛下讓沈之厚監國,結果沈之厚卻鬨失蹤,陛下不得不從宣府火速趕回……此番陛下又要往宣府,怎不再提監國之事?這是跟沈之厚產生嫌隙了?”
朱厚照好像忘了有監國這麼回事,繼續道:“第二件事,朕準備廢後。”
“啊?”
在場之人驚訝無比。
本來這是皇家私事,但因涉及國本,皇帝跟皇後的夫妻之事就成為涉及國家和朝堂穩定的大事。
眾人驚訝不已,因為朱厚照有兩位皇後,大家都在想,皇帝到底是準備廢哪位皇後?
梁儲緊忙道:“陛下,事關重大,需從長計議。”
楊一清直接出列,道:“陛下切勿如此,皇後乃一國之母,在未有過錯之下,絕不能輕言廢棄。”
朱厚照道:“朕有兩位皇後,難道你們不覺得有何不妥?”
在場之人不再言語,他們當然覺得不妥,但事情既然已發生,就必須正視,在心底其實已默認兩宮並存的局麵。
朱厚照繼續道:“當初有不少人勸諫,讓朕放棄立兩位皇後,朕也是如此想的,皇後乃一國之母,一人都不可能同時擁有兩位親生母親,怎能讓國家有兩位國母?朕跟夏氏女本來夫妻感情就淡薄,所以朕準備將她送出宮門……”
如此一來,在場所有人隻有乾瞪眼的份。
這個皇帝做事實在不靠譜,立兩位皇後也就算了,現在還要廢後,廢後不是打入冷宮,而是送出宮門,意思是曾經的皇後可以另嫁他人?
“陛下,萬萬不可!”
仍舊是梁儲在進言,他作為內閣首輔,此時除了他之外旁人都不好插話,哪怕是禮部尚書也要靠邊站。
朱厚照道:“此事朕沒完全定下來……至於這中間有何規矩可循,得由禮部來定……傅尚書以為呢?”
禮部尚書傅珪雖然為人木訥,但在涉及道統禮法的事情上卻絲毫不退讓,本來他不打算發言,但現在被皇帝追問,旗幟鮮明地提出反對:“陛下,就算是廢,也當廢西後,凡百姓中結發夫妻不得休棄,況聖上乎?”
這話明擺著同時得罪朱厚照和沈溪,但人們卻挑不出毛病來。
畢竟西皇後是朱厚照“增加”的,不合規矩,就算朱厚照要廢後也該先拿沈家小女開刀。
這話當即把朱厚照惹惱了,怒斥道:“皇後是朕的,朕要立誰廢誰,還要聽你們的意見不成?沈尚書,你覺得呢?”
或許是沈溪一直不說話,讓朱厚照很不滿,又或許是朱厚照覺得在這件事上沈溪理應站在他這邊,所以才會向沈溪發問,想用沈溪的威嚴來堵上這些人的嘴。
沈溪沒回答這個問題,神色嚴肅:“百姓娶妻納妾尚且需要禮數,難道陛下立後廢後便如此草率,形同兒戲?”
一句話就把朱厚照接下來的話給堵上了。
當初立兩個皇後的人是你,現在廢皇後的也是你,朝中大臣已對兩後並存的局麵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怎麼你還想再挑戰臣子的敏感神經一次?
對你來說,多個皇後少個皇後難道有什麼差彆?
朱厚照一時語塞,心中卻有諸多不滿,顯然他對沈溪的耐性沒之前那麼好,黑著臉道:“沈尚書,朕之前想要單獨立你的妹妹為皇後,你不同意,說是朕不能輕言廢後。朕采納了你的意見,同時立了兩位皇後,算是對你妹妹最好的成全。現在朕覺得,東皇後跟朕之間沒有夫妻感情,想成全她,讓她出宮,你又出言反對……難道朕做這一切,不是為了你,為了沈家嗎?”
換作以前,朱厚照也知有些事不能這麼說,但現在沈溪公然出來反對他廢後之事,他也就顧不上旁的。
他覺得自己好心被當成驢肝肺,明明自己是在幫沈溪,卻好像自己是罪人一樣。
沈溪道:“陛下單以無夫妻感情為名,貿然廢後……按照自古以來的規矩,就算昏庸無道的皇帝也不會輕言把自己的皇後廢黜,這是天理倫常,不可違背!”
“啊?”
朱厚照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沈溪非但不支持他廢夏皇後,還拿他跟自古以來的昏君相比,隱約是說——你還不如昏君呢。
楊一清趕緊挽救:“沈尚書不可如此說,古來皇後廢立之事不知發生過多少次,若皇後跟陛下間感情……的確不合的話,此等事也並非不可……”
朱厚照突然覺得楊一清順眼多了,道:“楊卿家所言極是,沒有感情還要勉強湊在一塊兒,豈非強人所難?民間還有和離之事,為何朕就不可?”
皇帝要跟皇後和離,這種事讓在場之人聽起來就覺得無比荒唐。
沈溪行禮:“陛下,此等事不應該來問臣,你讓臣如何回答才好?”
朱厚照本來還對沈溪充滿怨懟,但聽了此言,突然一怔,瞬間明白過來。
你現在要廢夏皇後立我妹妹為正宮,如此不合規矩之事,你讓我怎麼回答?難道我跟你說這麼做很好,你就應該如此?那我以後怎麼在朝中自處?威嚴如何保持?
朱厚照意識到這麼問沈溪,簡直是讓對方難堪,也就不記得沈溪拿他跟昏君作比,連忙道:“朕也說了,這件事從長計議,可以先行商議個折中之法,若東皇後覺得心有不甘,朕可以將她降為貴妃,跟皇後平起平坐。”
“陛下不可。”
傅珪找到堅持的方向,再次出言反對。
朱厚照很不耐煩,一擺手:“可不可的,押後再議……先說朕去宣府之事,你們沒人反對吧?”
相比於廢黜皇後,朱厚照去宣府根本不算個事,反正你去了不是一回兩回,唯一擔心的就是這冰天雪地的容易出事,偏偏皇帝你還沒有留下子嗣。
朱厚照道:“既如此,那朕去宣府之事就這麼定了,朕大概會在十天後出發,跟皇後一起去……是西皇後!把外麵的人叫進來,朕還有事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