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太後差點說“聽哀家的”,但她馬上意識到這是文字陷阱。
無論皇帝是否要遵守仁義禮法,講究孝道,天下始終是皇帝的,而不是太後所有。
沈溪道:“現在刑部奉皇命審案,就是以聖旨為先,是否需要請動聖旨?”
張太後厲笑道:“沈之厚,彆以為哀家給你麵子,你就可以在這裡放肆妄為!哀家的兩個弟弟絕不會有罪,誰敢審,就是跟哀家為難,看誰敢造次?”
張太後仗著自己是孝宗唯一的妻子,又仗著皇帝是自己的親生兒子,沒有把眼前人看成是大明臣子,更多是自己的家奴,這讓她形成一種“就算我弟弟有錯也不會有罪”的態度,覺得無論弟弟做了什麼事,都是皇室家事。
這也是以往孝宗留給她的錯覺。
但現在已不是孝宗在位時,沈溪堅決地道:“本官已拿到罪證,可以證明張氏外戚為非作歹!”
“偽證,都是偽證!就算建昌侯招供畫押,也是他被人誘供所致,做不得準。”張太後狡辯道。
沈溪道:“若是他們兄弟自己在公堂上承認罪行呢?”
張太後一怔,隨即冷笑道:“這不可能,他們沒有罪,怎會承認自己有罪?沈之厚,你再不放人的話,哀家就要對你不客氣了!”
這會兒張太後除了氣勢足一些,對沈溪無計可施,便在於無論是宮廷侍衛還是錦衣衛,乃至這裡的衙差,都奈何不得沈溪,沈溪身負監國之責,又是公爵又是吏部天官,還是內閣大學士,要對付誰太容易了,張太後則長居深宮,對外事少有過問。
誰都懂得掂量輕重,寧可得罪太後,也不能得罪沈溪。
沈溪道:“太後,若兩位外戚沒有罪,臣自當放他們回去,但若是他們自己都認罪的話,是否可以定罪呢?”
“你……”
張太後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因為她打從心眼兒裡不覺得兩個弟弟會當眾承認罪狀。
就在張太後沒回答時,沈溪一擺手:“將案犯張延齡押到堂上來。”
“哀家倒要看看誰敢。”
張太後環顧四周,臉色鐵青,一副擇人而噬的模樣。
但奈何沈溪號令已下,就算公堂上這些大員不敢亂來,但總歸有人替沈溪辦事,比如說等候多時的衙差,沈溪的侍衛,還有錢寧帶來的錦衣衛等等。
張太後覺得自己鎮住了場麵,不料片刻後,張延齡已被押送到公堂正門前。
“姐姐?”
若非張延齡喊了一聲,張太後都不知有人把她弟弟給押來了。
張太後聽到這一聲呼喚,心中彆提多激動了,她以為自己弟弟在牢裡吃了很多苦,正要替弟弟申冤,轉身後卻發現自己弟弟不但沒穿囚服,還衣著光鮮地立在那兒,頭發不亂,身上枷鎖都沒有,明顯一愣。
這哪裡是囚犯?張延齡就像是在自己家裡,飯後出來溜達一圈消食的。
“二弟,你受苦了,他們……可有為難你?”
張太後此時表現出來的就是一個寵溺年幼弟弟的姐姐模樣,毫無太後威儀,關切之下就邁步上前。
張延齡神情激動,就差抱著張太後痛哭一番,陳述自己的遭遇,但發現公堂上赫然站著的沈溪後,身體一凜,整個人木在那兒。
沈溪道:“太後看到了,即便案犯關押於牢房內,刑部也沒有為難他,吃喝用度都跟侯府中相同,之前甚至還自由出入刑部大牢,簡直目無王法。”
張太後轉身瞪著沈溪:“放人!”
李興趕緊道:“太後娘娘,要不咱聽聽審案,沈大人不是說了,若是侯爺不承認有罪,就可以回去了。”
沈溪冷笑不已:“本官可沒說過,隻要他自己不承認有罪就可以回去,現在是公堂審案,難道太後想讓京城百姓也進來看熱鬨嗎?”
沈溪話音剛落,錢寧從外進來,走到張太後跟前,恭敬行禮道:“太後娘娘,刑部衙門外已聚集上萬百姓,聽說要審問國舅,京城民眾都跑來湊熱鬨,由於人太多,錦衣衛根本無法將他們驅散。”
“好你個沈之厚,家醜尚且不可外揚,你是想讓皇家丟儘臉麵是嗎?說,你居心何在?”張太後怒氣衝衝對沈溪道。
沈溪臉色凝重,沉默不語,卻打量張延齡,張延齡努力躲避沈溪的眼睛,這會兒他已準備反悔。
張延齡身體抖個不停,他先看看沈溪,又瞧瞧張太後。
很快他意識到,若自己求助於姐姐,便等於違背朱厚照的“善意”,跟皇帝作對,很可能要被沈溪以各種方法把他“害死”,甚至連他的兄長以及張家後代都要跟著遭殃,終於想明白了。
張延齡苦著臉道:“姐姐,您對弟弟的心意,弟弟銘記於心,但弟弟的確做錯了,願意接受三司會審,也願意接受任何懲罰。”
張太後本還在跟沈溪據理力爭,聽到這話後她用不可思議的目光望著弟弟,驚疑不定地問道:“延齡,你在說什麼?沒糊塗吧?沒做過的事,為何要承認?”
“姐姐,是我做錯了。”
張延齡跪下來道,“我辜負先皇和陛下的信任,還有姐姐對我的寵愛……嗚嗚,我把兵器賣給倭人,讓他們幫我練兵,陰謀跟皇上作對,還跟他們做買賣,把人口販賣過去……西北開戰時,我留在京城,大發戰爭財,囤積居奇,弄死不少跟我作對的人……”
“我還把百姓家的女兒搶回來做妾,奸汙不少良家婦女……我貪汙受賄數十萬兩銀子,強買強賣,弄了幾萬畝田,把不聽我號令的官員和將領下獄,定他們的罪,占他們的田宅和妻女……嗚嗚,我有罪,我該死!”
說到最後,張延齡“啪啪啪”打自己的臉,坦誠自己的罪行。
當張延齡把自己以前做過的壞事說出來後,張太後驚呆了。
她本來以為,就算弟弟真的做錯事,也不過是一點小事,絕對不可能涉及謀逆、殺人、奸淫擄掠這種事,現在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親弟弟還真是什麼都敢做。
不但強占民田,更無法無天到要把她兒子取而代之的地步。
沈溪道:“太後可有聽清楚案犯的供述?若未聽清也不要緊,案犯之前已將他所有做過的罪行,全數記錄在供狀上,並且簽字畫押,準備交由陛下禦覽。”
“這次刑部庫房將會戒備重重,絕對不會再出現上次那般意外失火的情況。”
張太後額頭青筋虯露,臉皮不停抽搐,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答。
而在場的大臣全都驚呆了。
這算什麼操作?
這麼難的案子,本來困難重重,連開審都近乎不可能。
居然會是以這麼一種詭異方式定案?
油都滾不爛的張延齡,居然會自己主動承認罪行?
還是當著太後的麵認罪?
無惡不作的國舅,突然良心發現?
尤其是全雲旭,他本來做好迎接困難的準備,現在卻猛然發現,最大的困難不是困難,有沈溪為他撐腰,他隻需要站出來幾句話,撐撐場麵而已。
剩下的大活都交給沈溪來完成便可。
半天後,全雲旭終於反應過來,一拍驚堂木,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來。
全雲旭道:“既然案犯已招供,那此案可定讞,來人,讓案犯在呈堂供狀上簽字畫押,隻等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