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尚書堪比過年啊,高興到眼睛眯成一條縫,嘴巴咧到耳後根,露出一嘴的白牙。
“哈哈哈,吳大人客氣了不是,怎麼還勞煩您親自將銀子送過來呢。”
兩日後,上午時分,戶部門口停了好些馬車。真就前麵是馬,後麵是沒有車棚的平板車,簡稱“馬、車”。
這種馬車向來不是坐人用的,而是拉貨用。
如今富商們將珠寶古玩都換成金銀等物,裝在箱子裡,由馬車拉著送過來。
馬尚書蒼蠅搓手,感動的眼淚差點從嘴裡流出來。單看她這幅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些金銀都是送給馬尚書個人的呢。
吳思圓也來了,畢竟賑災銀就是她做東籌備的,如今驗收怎麼可能不來露個臉。
馬尚書客氣地拉著吳思圓的手,“吳大人啊,這種事情您招呼一聲就行,我就是借頭驢,硬馱也得給它們馱過來,哪用得著您親自跑這一趟。”
吳思圓,“……”
吳思圓怎麼覺得這話不對勁呢,這罵誰是驢呢?
吳思圓一時間還真分不清馬尚書是高興傻了一時忘形,還是裝著糊塗跟她指桑罵槐。
她臉皮繃緊,用力將手從馬尚書掌心裡抽出來,在官袍上擦了又擦,絲毫不給馬尚書臉。
若是幾天之前,大家路上見到,吳思圓定會停轎寒暄兩句。畢竟同朝為官低頭不見抬頭見,就算是立場不同的仇人,也不會在麵上給彼此難看。
可這兩天下來,吳思圓是煩死馬尚書了。
自從她自請遊說富商籌集賑災銀開始,馬尚書就卷著賬本跟在她身後,恨不得掛在她褲腰帶上,連如廁都不放過她,就怕她跟富商嘀嘀咕咕有半分說悄悄話的時間。
最絕的是,馬尚書當真豁得出臉麵,晚上也賴在她房門口。
她就裹緊衣服站在外麵,讓下人不要拿她當外人。
問題是馬尚書這個性彆這個年齡,吳思圓跟下人們實在沒眼拿她當個內人。
吳思圓幾乎是譏諷地問,“馬尚書如果不嫌棄,咱們同床睡?如此也免得我夜裡往外送消息。”
她就賭馬尚書還要不要點臉麵了!
結果——
她不要……
馬尚書真就低頭弓腰往她房裡鑽,“瞧您說的什麼話,什麼送不送消息的,主要就是想跟您一起睡。”
吳思圓氣得臉色鐵青,差點沒當場弄死馬尚書。
一連兩三天下來,兩人形影不離,比剛成親的譚駙馬和長皇子待在一起的時間都長,連吳主君都快真懷疑她倆之間有點什麼不可告人的隱情了。
也虧得馬尚書如此,吳思圓才這麼快就把銀子籌集齊全。
今日,戶部門口,大門打開,戶部全體人員出動,由京兆尹府衙役幫忙圍出一個圈維持秩序,麵朝百姓跟災民們,當街點銀子,沒有半分**跟暗箱操作。
“今日這批銀子,點出來多少,送往災區多少。若是離京前少個一錠,我取我馬某人的腦袋補上!”
馬尚書身著紫色官袍,站在戶部三層台階之上,腰杆挺直擲地有聲。
此時的她,和那個跟在吳思圓身後盯著她籌銀子的“猥瑣”小人,氣質截然不同,可又的的確確是一個人,因為胸腔裡跳動的那顆為民的心,是同一顆。
馬尚書道:“開箱,點銀!”
底下一陣歡呼聲,有的災民更是扯著袖筒抹眼淚。這哪裡是一錠錠的雪花銀,這分明是一條條鮮活的命。
今日當街點銀之舉震驚大半個京城,怕有異動,長皇子還從宮中撥出一
批禁軍守在周圍。
這批禁軍,明日一早就會隨同災民跟銀子一同前往災區,既防止路途中有歹徒山匪,也防止期間有官員將手伸進箱子裡。
有禁軍把守,百姓雖躁動且激動,但沒一個往前湊太近的。
戶部今天分出二十人,兩人一組清點馬車箱子裡的銀兩,再分十人大聲報數的同時把數目記錄在冊,比如:
誰捐贈的銀子,多少錠。
如此將來造功德碑的時候,才不會有差錯。
此舉既是銀子公開透明給災民信念信心,同時也是在安富商的心。朝廷答應的事情,絕對會做到。
戶部剛開始還挨個清點銀子,後來為了節省時間,都直接用秤來稱重。先稱空箱子多重,再稱箱子加銀子多重,最後減去箱子重量就是單純的銀子數目。
吳思圓站在旁邊看,因為她比較胖,沒站多大會兒就坐在了椅子上,下人站在旁邊為她打扇。
反倒是馬尚書,精神地像是喝了兩碗鹿血,一直在盯進度。
這裡麵的每一塊銀子,都是她舔著臉跟在吳思圓身後要過來的。若是沒她跑這一趟,銀子湊不了這麼多。
跟這張四十多歲的臉皮比起來,馬尚書看著這些救命銀,隻覺得值。
若是往常月份,富商手裡還真騰不出這麼些銀子,這不趕巧碰上了八月嗎,有個中秋佳節。
富商給官員們籌備禮物,銀子都裝在箱子裡停在府內,等著往外送呢。現在,原本該送往官員後門的銀子,直接送到了戶部正門的大門口。
在場有多少人,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的銀子。從早上稱到了午後才堪堪統計完。
說實話,馬尚書也沒見過。
可她覺得為人在世,總有些東西,總有些堅守跟初心,比這些雪白鋥亮的銀子還要純粹乾淨。
“封箱!”
馬尚書高聲道。
戶部人員將封條拿過來,每一條封上都寫清楚箱子裡的銀子數目。將來地方官員拆封時,直接可以對著這個清點銀子數。
賑災銀一共籌集了四十八萬五千四百六十兩,即將分批送往各省,足夠用於災後重建。
這些銀子留在京城隻是落在那麼幾個人手裡,但送往災區救活的卻是幾個省。
一般來說,賑災銀都有獨特標記,但事出突然,這些銀子唯一的標識就是京銀。至於為何兩以下的數字就沒了,那自然是——
“那麼小的銀子,她們孝敬我們也拿得出手?”
陳大人極其看不上那六十兩。
她今日也來到戶部門口,來看看本該屬於自己的銀子去哪兒了。
李大人本來也想來的,後來光是想想銀子沒了就心痛到走不出府門,最後隻得擺手回去躺著。
“你還提這些有什麼用,反正現在都沒了。”吳思圓沒好氣的說,“我倒是沒想到真能湊出這麼多銀子。”
陳大人肉疼到跺腳啊,“就是,拿個十幾萬意思意思也就罷了,您怎麼真逼著她們把這次的‘家底’都拿出來了。”
這下她們過節喝什麼?喝風啊!
“我有什麼法子,那姓馬的這幾日就沒跟我分開過,我半點消息都遞不出去,”吳思圓雙手握著椅子扶手,扭身跟陳大人說,“這群富商是不是腦子有疾,她們這麼些人怎麼就湊不出一個能用的腦子,要多少真就給多少。”
馬尚書來之前做過調差的,每次都能準確地說個數出來。
富商一聽,“哎呀,被你發現了。那好吧,你拉走吧。”
吳思圓那天差點一
口老血吐出來,忍了半天才忍住沒罵人。
“富商們平時狡猾如狐狸,怎麼這次就成兔子了?”陳大人納悶。
吳思圓也頭疼,“圖皇上手裡的字畫呢。一聽說是為皇上出力,將來又能有禦筆親題的字畫跟功德碑,覺得是天大的榮耀,便都從了。”
跟巴結官員比起來,肯定是巴結皇上有用,何況蓋著金印的字畫,誰不想要。
陳大人胸口淤堵,憋屈的難受。
“那咱們?”她暗示,“就什麼都沒了?”
吳思圓沒好氣地冷笑,“誰說什麼都沒了。”
她往前示意,“這不還剩一肚子氣嗎,足夠撐過中秋了。”
陳大人被噎的一愣,“您還有心思說笑。”
吳思圓睨她,“你又怎麼知道我不是哭完再笑的?”
她也心疼啊,那將近四十九萬兩銀子,至少有三十四、五萬是送到她府上的。
吳府本來就家大業大,處處開支來往都需要銀子,就等著富商們孝敬呢。如今直接被馬尚書截胡,最肉疼的莫過於吳大人。
“您也彆生氣,咱們好歹還落得個秋闈。”陳大人隻能這麼安慰自己,“沒了中秋還有過年,指不定誰笑到最後。”
吳思圓心裡隱隱不安,總覺得哪裡疏忽了。
司牧可不像這麼容易被拿捏的人。
不管吳思圓怎麼想,腦子被馬尚書煩的嗡嗡響,如今難道能休息一刻,裡麵一片空白。
銀子清點完畢,在戶部過一夜,翌日清晨送出京城。
今日八月八日,離秋闈僅剩短短一天,考生們都聚集在路邊,目送災民回故土。
這些災民,她們來時肩背佝僂,拖著身體,抱著苟活一日是一日的心態來的。走的時候卻是挺胸昂頭,兩眼清亮,滿懷信心,對將來充滿希望。
她們自發的跟在押送賑災銀的馬車邊趕路,背後包袱裡背的是善心商戶跟官員們送的乾糧跟水囊,雖說不值錢,但足夠支撐她們回到家鄉。
時辰到,幾十輛大馬車浩浩蕩蕩地從戶部門口出發,往京城城門口趕去。
這些馬車身上馱著的不是金銀,而是大司未來的希望。光是看見這些箱子,就已經能展望到原本千瘡百孔的災區重建後的美麗模樣。
眾考生跟百姓前來給災民送行,原本一場冷酷無情的天災,就這麼被司牧以最小的損失化解。
考生心裡感慨頗多,但又不好跟彼此講。畢竟如果大家立場不同,就很尷尬了。
“你們這兩日聽說了嗎,考題出來了。”
有人突然開口,將眾人的注意力拉回來。
災民事情解決完,當下比較重要的便是明天的秋闈了。
吳府,吳思圓收到消息的時候幾乎是從床上連滾帶爬起來,邊整理官服邊往宮中趕去。
她大意了,她居然大意了。
吳思圓那日明明想著要做兩手準備,不能讓司牧鑽了空子,可她一時事多就將這事暫時拋在腦後。
誰知再想起來時,已經晚了。
滿街考生都能知道的事情,皇上肯定知道。
吳思圓進養心殿前,就聽到裡麵砸東西的動靜。
這還是司芸頭回發這麼大的脾氣,因為她覺得自己被人當驢耍了,任勞任怨地拉磨,結果扭頭一看,拉的是彆家的磨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