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個孩子, 遠離責任,摒棄禮節,成為這個社會憎恨的一切
傑米挨了一記耳光。
利用彆人總得付出一點兒代價, 所以,他知道這一下絕對不能躲,隻是在挨打後,立刻閉上嘴, 刻意做出一副很害怕的樣子。
果然,萊文見震懾住了他, 怒氣稍稍緩解。
又因為那被打的惡棍其實也不是什麼台麵上的人物,而且正如傑米所說, 他目前還有用處, 所以,這事終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
隻是以財務官大人一貫自私冷酷的性情而言, 很難理解“一個人願意毫無所求地朝著另一個同自己不相乾的人伸出援手”這種無意義的行為, 便直接將傑米的打架鬥毆給歸結成了“剛有靠山就猖狂”的小人得誌行為,心裡很是鄙薄, 認為:“賤民果然是賤民, 好比那些狗, 一旦有了主人, 出門後的吠叫聲都要比以往嘹亮。嗬,本以為他還有幾分小聰明,看來是我想多了。哪怕長得再好看, 也不過是一個漂亮草包罷了。”
出於這種輕視的情緒,他懶得再繼續追究,隻對傑米告誡了一句“沒有下一次”,就將人趕了出去, 讓他準備準備接下來的正事。
傑米逃過一劫。
但他對自己的處境越發憂慮,暗自忖度:“暫時隻能依靠這個裝腔作勢的變態了,假如他哪天不想管我,那個被打的惡棍一定會生撕了我!唉,連傻子都知道,決不能把身家性命全部寄托在彆人的身上。這行為非但不可取,還算是世界上最蠢、最不保險,也是最找死的行為了……但是,該死的,我又能怎麼辦?!”
然而,不管他內心多麼擔憂焦慮、對財務官有多麼的不信任,當他當眾同人打架鬥毆,被獄警帶走,卻隻隔了半個來小時就全須全尾地回來,且連一根頭發絲都沒少後,大家就堅定地認為,他和財務官之間必然存在著已成既定事實的、不清不楚的、香腸雞蛋、雞蛋香腸的關係。
於是,出於想要巴結財務官、或者純粹是想找機會蹭點兒好處的原因,一些人就湊到傑米身邊奉承起來。
傑米心裡清楚這些人因利而聚,利儘則散,麵上客客氣氣,不得罪人,但話語之間絕不隨意承諾什麼。
那些人見沒好處可撈,很快又散去了。
等到這些人散去,那個消息靈通的矮個子約瑟夫才重又湊過來。
他調笑地低低吹了聲口哨,老鼠一般的賊眼睛滴溜溜地打著轉,又砸吧砸吧了嘴,給傑米豎起一個大拇指:“厲害,厲害,難怪你不答應我之前的話,原來是瞄上了財務官大人。”
傑米這會兒正為財務官交待的那樁任務心煩,不知道他讓自己結交的人到底是什麼樣,自己又該具體怎麼做,因此沒像以前那樣,為了套消息格外用心地同約瑟夫說話,隻胡亂點了下頭。
但約瑟夫卻比往常都要興奮。
因世上有一類人,自身處在極肮臟的糞坑裡受罪,卻從來不會主動去提醒周圍那些還沒掉進去的人要小心彆踩到屎,反而恨不得所有人都同他一樣,快點兒掉進糞坑來,大家一起把屎糊個滿身,這樣才高興呢。
現在傑米終於‘妥協’,那麼美的人也掉到了糞坑裡……
約瑟夫自覺是個小人物,並不敢去碰觸這份美,可心裡卻舒服很多,隻因和對方已經待在同一個糞坑裡,從此可以臭味相投,一起擱屎裡打滾了,因此說話沒了以前的謹慎,變得隨意起來:“親愛的,你知道嗎?我本來還想給你介紹一個大人物的……”
“大人物?”
傑米下意識地好奇重複這個詞。
“唔,要和財務官大人比,也不算什麼了。”約瑟夫尷尬一笑,忙又解釋:“但在咱們這些罪犯中間,他確實稱得上是個大人物了!你知道獨眼大盜庫克羅普斯嗎?”
“那是誰?”
“一個很厲害的大盜賊。”約瑟夫仿佛很替那人自豪:“他可是曾上過通緝令的,賞金足足有五百多磅呢。”
“哦,那是挺了不起。”傑米敷衍著附和了一句。
然而事實上,對於一泡尿撒出兩百磅罰金的人來說,這個數額的賞金可不怎麼夠看。
“庫克羅普斯,一條好漢,他生得高大魁梧,像個巨人。”
約瑟夫讚歎著,並且還滔滔不絕地吹捧起這個盜賊:“他為人仗義,人人都樂意跟隨他。你知道嗎?他在最厲害的時候,手底下足足有二十來號人為他效力!而且,他聰明膽大,但凡一個人手裡有什麼財物被他瞄上了……好呀!那是絕對逃不過的,他總有辦法帶著那些忠誠的手下們將看上的財物偷來、搶來、騙來,然後再平分給大家……真的,再沒有比他更好的老大了,所有人都盼著加入他的團隊……”
傑米難以理解這番話,隻覺得荒謬。
這算什麼玩意兒?一個盜賊把違法犯罪的事乾得好,然後順利出道,成為罪犯們心中的白月光愛豆了?
於是,他很不屑地打斷了約瑟夫的話:“可你說得再厲害,他還不是和我們一樣,被抓進了牢裡?”
約瑟夫聽了極不服氣,忙說:“不,不……不一樣的。”
傑米更不耐煩了。
在他看來,這個異世界的社會環境實在糟糕,擱穿越前的現代社會裡,一個罪大惡極的盜賊休想有什麼粉絲,稍有點兒道德底線的人,都隻會盼著他馬上被警察叔叔抓走槍斃。
所以,他故意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以此來表達自己對盜賊不感興趣的態度,並且,語氣也淡淡地輕蔑說:“哦?我看不出有什麼不同來。”
約瑟夫頓時急了:“是真的不同……”
他漲紅了臉,青筋在額角蹦了蹦,衝口一句:“咱們進來是出不去的,可他不一樣,庫克羅普斯以前成功越過獄……”
什麼!
傑米立刻睜大眼睛,換了語氣,也做出崇拜的樣子:“啊,真的嗎?他真的這麼厲害?”
他變臉變得太迅速,前一秒還輕視不屑,後一秒就無縫銜接成了崇拜向往,約瑟夫沒反應過來,心裡覺得不大對頭,嘴上還是下意識地說:“我騙你做什麼?這事雖然知道的人不多,可也不是全然沒人知道的。”
聽了這話,傑米喜得如哥倫布發現新大陸,隻覺得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除了財務官那條危險又叵測的線外,竟又多出一條新路子。
現在的監獄生存環境已經越來越危險,行差踏錯就會陷身地獄……他是徹底不打算去想什麼節操、原則了,隻想馬上出去,越快越好!
因此,這時候再來看眼前這個喜歡拉皮條、形容猥瑣如老鼠的家夥,竟不覺得厭惡,反而可親可愛起來。
於是,他開開心心地靠過去,緊緊地握住約瑟夫的臟手,毫不嫌棄,滿是深情厚意地說:“我親愛的好朋友啊,你確實應該把這樣的大人物介紹給我。彆猶豫,來,咱們一起研究研究,什麼時候,什麼地點,約起來見一麵?要不乾脆今天下午……該死,下午我有點兒事,那明天?明天上午?”
不知道為什麼,望著傑米那雙美得耀眼,此時卻如餓狼見肉一般散發著綠油油亮光的眼睛……
約瑟夫身上一冷,開始有點兒後悔自己的多嘴了。
隻是……
雖然又多了一條路,但一切還是未知。
傑米沒傻到要將全部希望統統寄托到未知上,因此在送走約瑟夫後,還是決定繼續專注財務官分配給他的任務。
到了下午四點,牢裡果然送進來了一個新犯人。
這個新犯人長頭發、大鼻子,留著一把棕色的胡須,皮膚粗糙、黝黑,樣子看上去和那些半輩子都在田地裡中勞作不休的老農民沒什麼太大的區彆。
他進來後,不吵不鬨、神色平靜,幾乎靜坐到了一邊靠牆的地上,凝神盯著未知的遠方,一語不發,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同人交流的欲/望。
傑米惦記著財務官給的任務,悄悄走了過去,想立刻同他搭訕。
本以為是簡單的事,但沒料到第一句話就卡了殼。
隻因他生得好看,向來都是彆人主動來找他說話的;而他自己,還從來沒有主動同彆人搭訕過,業務不熟練,一時間很茫然。他既不知道該用什麼話來開這個頭兒,也不知道要用什麼有趣的話來開頭,才能引起對方的好感和興趣,從而達到結識對方的目的。
正當他為此發愁時……
那個生得圓頭圓腦,眼神如母牛一般溫順的少年喬治悄悄地走了過來。
“謝,謝謝你。”
這孩子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表情很軟弱,那惶惶不安、躲躲閃閃的樣子,仿佛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將他給嚇個半死,但道謝的態度十分誠懇。
傑米對這份謝意受之有愧。
因為他知道,假如沒有財務官萊文的撐腰,他絕對不會多管閒事:“不用謝,我沒做什麼。”
“沒,沒有人幫過我。”喬治小小聲地說:“不管我怎麼哭,怎麼求,怎麼叫,都沒人幫我,隻有你。”
他睜著那雙大大的眼睛,仿佛一頭田地裡的耕牛,滿是溫馴又信賴地看著自己的主人:“謝謝你,傑米。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的恩惠,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傑米心情複雜。
被人這麼誠懇、鄭重地感謝著,他那些來自文明社會、幾乎快要逝去的原則和節操仿佛忽然間又回來了。
他因此有些不安,並不覺得自己配承擔這份厚重的謝意,也並不想從這個可憐少年身上榨取出什麼多餘的回報。最後,隻好隨便地笑了笑說:“你還是統統忘記吧,又不是什麼快樂的事。”
喬治被他施恩不圖報的行為感動哭了。
後來是在傑米的連聲勸慰下,他才感激涕零地離開,放棄了給恩人當牛做馬的決定。
然後,傑米呆呆地坐在地上,一時都忘了該做什麼,連那個沒完成的任務都懶得去想了。
他一度沉浸在‘做好事被人感謝’的欣慰情緒中,可轉念一想,又傷心難過了:“我之前都是冷眼旁觀的呀,這次不過是……唉,我怎麼變得這麼壞了?我以後都要這麼壞了嗎?連幫助彆人都要先衡量利益得失……我怎麼就成了這樣啊?!”
有那麼一瞬間,沮喪和低落的負麵情緒像潮水一般洶湧而來,將他徹底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