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晏第一次見到貔貅的時候還是個小孩子, 他自己都不記得的事情。
那時候他的年紀實在太小,即便是後來貔貅同他講了, 他也想不起半點相關的事情。
他一直以為自己和貔貅的初遇, 是在他二十歲的時候。
他人生的最低穀。
陳晏人生的前二十年可以說是教科書式的高開低走。
他小時候家裡很有錢, 也過過一段時間大少爺的日子。他讀的是最好的國際學校,學鋼琴學書法還有兩個外文私教,一個教法語一個教德語,到現在他這兩門外語也說得非常熟練,並且相當程度上讓他受益終身。
他還有一對極其恩愛的父母, 在他出生前上演了像是一樣標準的霸道總裁和小白花的劇情。
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的話,他未來的人生就是沿著讀書留學接掌家業成為霸道總裁二代的路線走下去,在出生的時候就能一眼望到人生的儘頭——如果沒有意外的話。
然而事實上他的大少爺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 畢竟他生理意義上的父親有著霸道總裁的性格卻沒有霸道總裁的本事, 在陳晏成年之前就已經把家底輸得一乾二淨,還欠了一屁股債。
要不是陳晏從小聰明跳了好幾級提前結束學業,指不定真的要因為付不起學費來個高中肄業了。
其實如果隻是如此,日子倒也說不上難過。再怎麼樣陳晏也是正正經經名校畢業的高材生, 不論是專業項目還是實習經驗都很漂亮, 租個房子找份工作養家日子總會越過越好。
那時候陳晏都做好了把家裡剩下的財產抵押出去還債,一個人供養父母——他可不覺得自己的父母是願意打工的人——辛苦上幾年的準備。而他的父親比他還要有決斷,卷了家裡剩下的錢扭頭跑得無影無蹤, 連個鋼鏰都沒給他的妻子兒子留。
好像曾經愛得死去活來海誓山盟都不存在一樣。
陳晏的母親同樣比他要有決斷的多, 前腳丈夫拋妻棄子後腳她就找了個下家接手, 給陳晏留了十萬塊便算是全了最後一點母子關係的仁至義儘。
那天酒店樓下在辦結婚儀式, 酒店頂樓陳晏開了罐啤酒笨手笨腳地給自己點了根煙。
他一直是個活得聽話又規矩的人,沒抽過煙沒喝過酒,半罐啤酒就讓他頭暈腦脹說不出的難受。他皺著眉把煙嘴湊到唇邊吸了一口,被衝進肺裡的煙氣嗆得連連咳嗽,咳到扶著欄杆吐出來。
從昨天到現在他什麼都沒吃過,當然也就吐不出什麼東西來,倒是眼睛裡酸澀地不住往外流眼淚,也不知道是因為乾嘔實在太過難受,還是他實在想哭。
但似乎也沒什麼好哭的,動物為了更好的生活而拋棄掉不需要的東西無可指摘。一定程度上而言,他覺得自己應該感謝自己的母親如此果斷地找了下家,才讓他免於供養母親的煩惱,畢竟他的母親除了大學打過兩天工之外完全沒有工作經驗,最擅長的除了花錢還是花錢。
再說那十萬塊好歹叫他堵上了一點債務的漏子,能安穩上一個月來籌劃以後的生活。
陳晏趴在欄杆上看著底樓長排的婚車和熱鬨的婚禮,也隻是覺得劈裡啪啦的鞭炮聲響得讓他頭暈。
“你要跳下去嗎?”身後有人問他。
一個青年走過來靠在陳晏身邊的欄杆上,半點不見外地拿著他喝了一半啤酒喝,側頭看過來的眼神通透而銳利,又像是帶了點看戲意味的嘲諷。
這裡是二十五層的頂樓,趴在欄杆上往下看都叫人腿軟,可也許是陳晏醉得有點暈了,這樣趴在欄杆上小半個身子都要探出去的姿勢,竟也沒什麼感覺。
他歪著腦袋打量那個青年,忽然笑道:“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我就是在這裡看看。”
畢竟他母親沒給他發請柬他又進不去婚禮現場,也就隻有在頂樓能看見一點賓客進出和婚車來去。
他沒有彆人想得那麼痛不欲生,好像被父母丟下債務拋棄就活不下去了一樣。
都是成年人了,彆人沒有義務放棄更好的生活為你負責。
當然肯定是有那麼一點不舒服,如鯁在喉的讓他鬼使神差買了煙和酒一副頹廢樣,雖然他買完下一秒就後悔了。
“看一看,然後呢?”青年似乎很感興趣地追問,摸出根煙湊到陳晏夾在指間的煙上點燃。
“好好工作啊。”陳晏笨拙地抖掉煙灰,理所當然地答道,“還能怎麼樣。”
他表現得就好像青年問了個很奇怪的問題似的,眯眼看著煙灰被風吹得打了個旋,飛起又散落的樣子。
“那你找到工作了嗎?”青年又問道,他的問題好像特彆的多,一個接著一個跟查戶口的一樣。
陳晏有點不怎麼耐煩應付了,他敷衍地“嗯”了一聲算是肯定回答,本著不浪費的原則把濾嘴湊到唇邊,淺淺地吸了一口。
還是嗆得要命。
他趴在欄杆上咳嗽,又皺著鼻子打了個噴嚏。
頂樓又冷,風又大,他剛剛喝了酒再被風一吹,愈發覺得暈眩。正好樓下的賓客已經全部入場沒了在這看的意義,陳晏把煙蒂摁在欄杆上熄滅,準備離開。
他都開始覺得自己是腦子進水了才會跑到這裡來吹冷風,要是回去感冒了難受的不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