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還沒來得急說什麼,黑暗中水流擾動,一團灰影衝了過來。
沈寂宵躲了過去。有了精神力之後他的直覺敏銳了無數倍,也許是因為精神力特質的方向是感知分析預知相關的,他現在會對隱隱到來的攻擊有一定預感,也能更快地判斷對方動作的意圖。
隻是他一動,在水中就沒法控製桑落了,黑色的人魚掙脫開去,被灰影撲了個滿懷。
小水母和人魚麵麵相覷:
他們都認得出來,這隻灰色的、像人魚非人魚的生物,是女妖。
而女妖,和人魚有世仇。
可眼前這隻女妖埋在黑色人魚身上,灰色的微卷長發覆蓋住她纖細的肩膀,隱約能看見些淺色的鱗片。她的動作是那麼依賴,回過頭瞪著沈寂宵的模樣像極了受傷的幼獸,為了守護自己的那點東西不顧一切地咬人。
她確實是女妖,鱗片是菱形,尾巴纖長,尾鰭小無側鰭,皮膚灰色,瞪人的時候露出一雙含情的桃花眼,睫毛纖長,臉頰好似飽滿的桃,唇珠圓潤,隻有張口的時候才能看見那柔軟的唇瓣裡麵,密布怎樣的尖牙利齒。
這是純食肉動物。
“哈——”她發出威脅的聲音。
事情似乎已經不用解釋了。
桑落和海妖絕對認識。作為一條人魚,這已經嚴重違反了族規,若是在其他的聚落裡,這足夠把桑落抓進地牢,關上幾十年。
於是沈寂宵眯了眯眼睛,神情更加危險。
他可還沒忘記了這條海妖之前遊過來,試圖攻擊他們的事。雖然魅惑沒成功,可這動機……誰也沒法確定海妖攻擊他們是否有桑落的指使。尤其是海妖才逃跑,桑落就出來轉移他們的注意力,說要帶他們離開。
實在是太刻意了。
“你、你過來做什麼……”桑落已經不知所措,“不是叫你藏好嗎?”
“啊……”女妖似乎暫時隻能發出“啊啊”的聲音。
沈寂宵皺了皺眉。
原先他是有把握解決掉桑落或者女妖的,但觀察現在的情況,他恐怕沒有辦法快速解決戰鬥。要知道桑落這條魚的精神力其實很強,還主修詛咒魔法,沈寂宵自己沒多少魔法抗性,中招去哪解決都不知道。
而且,像這種爭鬥意識不夠強烈的對手,往往都是因為有後顧之憂,一旦解決了後顧之憂,亦或是守護之物收到了威脅,很容易就會匹夫一怒,魚死網破。
他覺得桑落就是這樣的人。
幾番考慮之下,沈寂宵和小水母私下溝通了數秒,確認小水母的精神力狀況後,獲得了一支精神力製作成的長矛。
有武器,穩多了。
也許是危機觸發了他的精神力生長,沈寂宵隱隱看見了更多,他看見海妖的精神力有著一個巨大的殘缺,看見桑落的精神力正在蓄力,看見了……
另一道隱藏在黑暗中的精神力。
沒有猶豫,沈寂宵直接將長矛投入黑暗中
。
不多時,一道灰色的影子衝了出來。他胳膊被劃傷了,如果不是躲得及時,也許會直接被長矛貫穿。這也是一隻海妖,而且是極其罕見的雄性海妖,此時他臉上帶著怒火,看起來隨時會衝上來把沈寂宵給咬碎。
“桑離,彆這樣。”桑落遊上去,抱住雄性海妖的胳膊,“冷靜些。”
比起那條又瘦又小的雌性海妖,這隻叫做桑離的海妖明顯強狀許多,他算是海妖一族裡難得的雄性,看得出來飽受鍛煉,天生更為纖細的尾巴竟然被練得和人魚尾一樣粗。
他不似女妖那樣,有著一張惑人的臉蛋,整張臉有四分之一的位置被疤痕覆蓋了,顯得十分凶惡。魚鱗覆在軀乾上,兩條胳膊上也有不少灰色的鱗片。他的牙齒更尖銳,密密麻麻如鯊魚牙,死死地盯著沈寂宵,眼裡好像就隻有兩種存在:
自己人。
敵人。
顯然小水母他們屬於後者。
沈寂宵握緊了新的長矛。
“哥……”雌性的海妖發出微弱的聲音,“我害怕。”
“沒事的、沒事的。”桑落拍著她的後背,“阿果,不會有事的。”
哥?唐釉和沈寂宵都疑惑地看了一眼。
有血緣關係,難道……桑落是人魚和海妖的混血?不知為何,沈寂宵的敵意一下子少了一些,仍然警惕著:“你們是怎麼一回事?”
“不管你怎麼看,這就是我的家庭。”黑色的人魚倔強道,“我們沒有要開戰的意思,阿果隻是被你們嚇壞了,希望你們趕緊離開。我也是相同的意思,請你們趕緊離開我們的領地。”
小水母:“可是我們迷路了。”
“我會帶你們離開。”
“我對你們有些好奇。”小水母說了一句,他的語氣不含任何其他的情緒,好奇,那就真的隻是好奇,沒有其他魚知道這種事兒L產生的、厭惡和鄙視,“可以一邊聊一邊走嗎?”
很少有魚可以拒絕他,哪怕是暫時的敵人。
……
“很久以前,這有兩個聚落,一個叫伊芙西美,是人魚的聚落,一個叫塔桑,是海妖的聚落。本來大家一個住在小島的這頭,一個住在島嶼的深水區,互不乾擾。”
“可是摩擦總會發生,人魚和海妖的仇恨長長久久。我的父母大概是死在這樣的鬥爭裡了。人魚一族會幫同伴撫養後代,於是我還算安全地出生,有一段還算正常的幼年時期。”
“直到我開始生長鱗片。”桑落看著自己的鱗片,眼神不知道在想什麼,“純黑色的,不詳的。”
“也許我是災星,也許我是受詛咒的孩子,也許我的母親和邪惡的海妖生下了我……”他輕描淡寫地說出了當年遭遇過的謾罵,整個族群因海妖遭到的不幸而產生的怨念似乎都被嫁接到他頭上,而他隻是一條沒人要的黑色人魚,“後來族群決定搬遷,而我……並不在搬遷的隊列。”
“我被丟下了。”
“或許你們知道,三十年前,這兒L
曾經有過一場地震。海妖一族居住在洞穴裡(),地震弄塌了他們的家?()?[(),海妖也住不下去了。我無所事事,遊蕩到了海妖的巢穴。”
沈寂宵一聽就明白了:“你想知道你自己的血脈是否有海妖的一部分。”
桑落不可置否:“也許。”
“我在廢墟裡發現了兩枚未孵化的蛋。”他看向海妖兄妹,“和人魚不同,海妖更樂於放養孩子,不會精細地照顧自己的蛋。”
桑落聲音低沉:“我是被丟下的人魚,他們是被拋棄的海妖,祖上有世仇,關我們什麼事?我們隻想是在這冰冷寂寞的海域裡,相互依偎著活下去而已。”
“但阿果和阿離因為早年孵化環境差的問題,都留下了病根,阿果到現在還隻有七八歲的智力。阿離的臉上有治不好的疤痕。”
“我們是受詛咒的種族。”桑離忽得說,“隻能吃下新鮮的血食,一段時間不進食便會極其難受,發狂時連同伴也會撕咬。我還好些,可以控製自己,但阿果隻是個孩子,哥哥為了阿果,總是喂自己的血肉給她。”
“我們從來沒有捕食過人類,也沒有捕食過人魚。哥哥待我們如親兄妹,我們自然會按照哥哥的生活習性來。”
小水母:“受詛咒?”
“是的,詛咒。”桑落回答,“這就是我為什麼要研究詛咒的理由。我想要弄清楚海妖一族的由來,我先前隻以為他們捕食是為了填滿肚子,但你要是見過一次他們因為血食攝入不夠而發狂的模樣,就知道這絕不是單純的饑餓。”
“我知道也許我永遠無法研究清楚,但我會繼續下去。”
他去斯狄瓦爾聚落參加宴會和新生儀式,單純就是貪圖那一點儀式上的庇護之力。他需要這點力量幫他修複身體,也需要斯狄瓦爾一族特有的、治愈係的魔法。
“如果不是為了阿果,我這輩子都不會踏入人魚的聚居地。”
他看起來很憤恨。
想來幼年時被冷眼、被拋棄的經曆直到現在也沒治愈。他又一直是家裡的大哥,自己都不怎麼樣,還得照顧兩隻海妖幼崽。
他的恨是有理由的。
沈寂宵沉默著。他曾經也恨過。
但他被告知自己是混血已經是成年後的事了,心智多少也成熟不少。加上那混賬爹雖然混賬,卻始終向所有人瞞著他的身份,哪怕所有人都曾經問過他的娘是誰,這混賬也沒說。同為貴族之子的人總是用輕鄙的眼神看他,在他們看來,野種比婢女所生的還要低劣,明明都是人,卻有個三六九等。
沈寂宵也恨過啊。
他自然明白桑落的心情,這種恨其實是不具體的,他不知道自己是該恨那個從未出現過的母親,還是恨閉嘴隱瞞的父親,亦或者恨嚼口舌的鄰居、明晃晃鄙視他的同齡人?
他都恨的。
隻不過他更恨自己,太弱小,沒有改變現狀的能力。
“你們離開吧,從這裡遊上去即可。不要再回來,否則我們會直接發起進攻。”
() “好哦,”小水母順從地回答,“等一會兒L就離開。”
“你要做什麼?”一人魚兩海妖警惕道。就連沈寂宵,也疑惑地看向小水母。
小水母用精神力抬起一塊兒L半透明的石頭,對著上空照射下來的天光觀察。
這兒L是出口,其實是一個空曠的圓形大堂,是倒過來的漏鬥形。溶洞裡麵到處是黑色的石頭,但這兒L的石頭卻開始有一些晶瑩剔透的物質,越到核心越是透明,顏色也很多彩,主要是白和紫。小水母撿起來看了半天,覺得這裡應該是一座罕見的海底水晶礦。
一個被挖空的水晶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