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界被撤了。
小水母當時還在睡懶覺,一下就被城裡的歡呼聲吵醒了。他從罐子裡爬出來,濕漉漉地甩了一下頭發,發現人魚已經起床了。
沈寂宵趴在窗邊,不知道在想什麼。
但是他的精神力是平和而喜悅的,想來也很高興。
“醒了?”
沈寂宵回頭,看見小水母堪堪把毛巾披在身上,頭發上沾滿海水,下意識就擰眉:“我準備了熱水,去洗個澡吧。”
唐釉:“……”
“我再回去睡一覺——”
在洗頭這件事上,掙紮和反抗都是沒有用的。
唐釉每次都覺得自己會變成一隻水煮小水母,他嗷嗷嗚嗚地在熱水裡泡了十分鐘,這才想起什麼,抓住人魚的手:“我昨天學了清潔魔法的。”
沈寂宵一頓,仍然是把熱水澆在唐釉腦袋上:“已經晚了。”
“嗚,壞人魚。”小水母隻能繼續嗷嗷嗚嗚,“一定是因為你沒學清潔魔法,想不起來。”
沈寂宵揉他腦袋,擦乾淨水分。
每次幫唐釉擦臉,他都會想起深山中的冷綠葉叢中的一些白色荼靡花,淡薄地開在那裡,不動不搖。摘下來的那一瞬,才會發現,原來這花兒輕輕一揉就碎了,在手上留下靡麗的花心和清香的汁液。
唐釉眼尾紅紅的,眼睛進了水,他就又想到了薔薇花花瓣。
臉頰軟軟的,貝肉似的,一戳就躲。
再想就浪費時間了,他不禁用了點小魔法,讓唐釉的頭發更快乾燥起來。
“今天要去騎馬。”
“嗯?”
“結界被撤下了,城主這邊的事情也快解決,在下一任城主接任之前,我們就會離開。城裡的居民們說要慶祝一下,感謝我們。”沈寂宵把熨燙好的衣服掛起來,“等會穿這套。彆緊張,就出去逛一圈。”
小水母已經沒聲了。
沈寂宵拿著的那套正裝看起來複雜且華麗,穿在他身上意外的合適,而且相當挺拔。靴子包裹住小腿,顯得腿又長又直。
“我不會騎馬。”
“我帶著你。或者你也可以坐馬車,季言也不想騎。”
……
等真正要出門的時候,唐釉才發現沈寂宵嘴裡普普通通的慶祝,氣勢有多大。
僅僅是門口,就被放了不少鮮花和鮮果,他粗略一看,竟然還發現了一些居民自己做的食物肉乾。似乎所有人都很高興結界被撤下這件事。
“不止是結界。”
噠噠噠的馬蹄聲。
和路上普通的馬車不一樣,沈寂宵牽過來的這匹是白色,高大且英俊,四蹄有一截棕色的毛。它在晨光下噴著白汽,嗅了嗅唐釉的腦袋。
小水母:不敢動不敢動。
“事實上,大部分人在慶祝城主的下台。看來某人確實不得民心。”沈寂宵輕輕一跨,騎上了馬,他牽著韁繩,微
微彎腰,向唐釉伸出手,“要上來試試嗎?”
唐釉瘋狂搖頭:“我不要,我要去找季言。”
馬蹄微動,小水母更加緊張,恨不得跑起來。
沈寂宵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淺淺地彎了下眼。
鮮花,歡呼,注視。
馬蹄聲緩緩,不到半日便能遊儘整座城。
唐釉看了一會兒便覺得疲了,他特彆佩服人魚,可以坐在顛簸的馬背上,就這樣曬著太陽,維持特彆完美的姿勢保持小半天。不像他,他和季言坐在馬車裡,都覺得快悶死了。
——魔法師的普遍體質。
季言頂著黑眼圈,看唐釉的眼神都變了,從原來那種“這是誰家小可愛”,變成了“好可怕這是誰家小怪物”。他想了一晚上沒想明白為什麼唐釉能瞬間學會高級魔法,而且是數十個高級魔法,就連特級魔法也是思考幾分鐘的事。
越想,越痛苦,越想吃。
他要跳上馬車吃吃吃吃。
他上馬車前特意搬了一碟糖油炒堅果,兩盤時令水果,想著打發時間。誰知道沈寂宵把唐釉也塞進車了,頂著一雙乾乾淨淨的粉瞳,他隻能把大部分的果子推到了唐釉麵前。
他學魔法的速度竟然還不如一個話都說不利索、字也認不全的小朋友。
真可悲啊。
季言捧起了半個蜜瓜。
“季言。”
唐釉忽然出聲,弄得季言嚇了一跳,以為他又要篡改什麼魔法給他看了——昨兒唐釉篡改了好多魔法,發現季言可以交流心得之後,問了很多問題。
“什麼?”季言抱住蜜瓜,“你的蜜瓜吃完了,這份是我的。”
唐釉:“我沒想吃你的瓜,我是想問,為什麼外麵的人都在歡呼‘感謝領主大人’?明明乾活的是你和小沈,解決問題的也是你們,他們卻都在感謝遠在天邊的領主。”
季言又緩緩端起瓜:“領主派我們來的。”
“小沈不會生氣嗎?”
“小沈和領主關係好。”
“哦……”
唐釉撐在窗邊,戳了一塊兒熟透了的西瓜。他知道沈寂宵心裡有個很在意的人,或者有很多很在意的人。有牽掛的地方就可以被稱為家,他以前覺得人魚蠻可憐的,沒有家,現在卻覺得說不定人魚已經把陸地當做家了。
尤其是領主。
這幾天下來,他覺得沈寂宵應該是很在意領主的,彆人提到領主,還有他詢問領主的時候,沈寂宵都是一種很特彆的表情。人魚嘛,大多都喜歡又強、又好看的個體。沈寂宵又是人魚裡麵很常見的戀愛腦。
唐釉不禁產生了一個想法。
“季言。”他又問,“小沈是不是有點喜歡領主呀?”
“……”季言噴出一堆瓜子,“咳咳呃咳……可能、可能吧……”
“你還好嗎?”
季言瘋狂擺手。
小水母又吃了口瓜:“希望領主是個好人。”
“希望……”季言嗓子都咳啞了(),希望他做個……人吧。
什麼?唐釉瞬間緊張(),以為季言發現了什麼,“你是說……”
“我是說,當領主需要好好做人。”
……
偶爾有些花和水果被送上車,季言並無太大的驚訝情緒,一一檢查了,才遞給唐釉。
小水母吃得很高興。
下午又有彆的慶祝活動,唐釉都沒見過那麼熱鬨的盛景,他甚至被送了一捧鮮花,人類的熱情有些超乎他的想象。
但與此同時,他又看見了被捆在廣場中央的城主,時不時就有人過去唾罵幾句。沈寂宵把他串通南國、幫助對方設立結界的事情張貼出來了。
那個曾經試圖攻擊他的南國魔法師倒是已經被南國的人帶走,留下了一大筆贖金。
人類的世界複雜而有趣,有趣但複雜。
“唐釉。”
馬車停下的時候,他看見身著正裝、意氣風發的沈寂宵彎下腰,伸出手。那麼一絲不苟的的精致服裝,為了方便抱他,一條腿膝蓋碰到了塵土。
小水母盯了兩秒,用了一個去汙魔法。
他將手搭在人魚掌心,很高興地下了馬車。
在遠離人群的地方,在日落黃昏,天色近晚的時候,他們慢悠悠地走到了城市的另一頭,沿海的位置。
明明是一個城市,這裡卻不再是細軟的白色沙灘,而是更加粗糲的砂石。海浪打出白色的細沫,要漲潮了,零零散散的趕海人提著桶,收拾東西回家。
“在這裡就好了。”
唐釉第一次主動從他身上跳下來,自己走幾步。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之後我把它們還給你。”
“嗯。”沈寂宵悶悶地回答。
唐釉脫了鞋,光腳踩在冰涼的海水中。
“潮水上來了。”他說,“人魚你該走了,你的鞋子會被海水弄濕的。很高興我們能有一段共同的旅途,以後我們有機會一定會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