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釉是尊重沈寂宵的隱私,所以不想著碰那些念頭。
但那些念頭算得上鍥而不舍,可著勁兒追他,都在他身後形成一條小拖尾了。
沈寂宵窘迫地回應:“這叫我怎麼管!”
那十幾個念頭沒準是他最離譜的幾個,特彆犟,人管得住手管不住腦子,沈寂宵隻好伸手去掐,爭取在小水母被他的念頭衝擊到之前,先把它們給掐滅了。
他們這麼一追一逃,唐釉繞了半個圈,忽得看見非常安靜的瑞秋在光點下似乎是老了一圈。
他停下,被身後的幾個光點撞了進去,剩下的幾個則被沈寂宵掐滅了。
“女巫……”
瑞秋抬起頭。
她果真是老了,當鏡子碎裂的那一刻便開始衰老,而且還沒有停下。海藻般的長發開始變得不那麼柔軟,從發根染上了白色,皺紋也更加深。
很快,沈寂宵也發現了。
他心裡一緊,都說衰老是女性最大的敵人,他們害女巫變成這樣,方才平息下去的事情說不定又要起波折——結仇了。
但女巫隻是平靜地說:“鏡子上傾注了我太多的心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活的時間夠長了,鏡子碎了之後受到一些反噬很正常。”
沈寂宵忽得發現一件事:
不管女巫心裡怎麼想,她外表上看起來是很平靜的,比瑞梨要平靜太多了,像是某些情緒已經消失了。拋開主觀想法來看,甚至有點像小水母平常的樣子——他們這些活了很久的家夥都是這樣的嗎?
女巫幽幽歎氣:“鏡子碎了也是我應得的,就當是為了回收樂園付出的一點代價。”
沈寂宵不知作何回答,哼了一聲:“你還挺樂觀。”
“太激烈的情緒會減少壽命。”
瑞梨就不一樣,瑞梨的情緒很不穩定,甚至有些稚嫩,想要誘騙他們進入樂園的時候,甚至沒有辦法掩蓋自己的情緒波動。沈寂宵問:“瑞梨被製造出來多久了?”
“才八十年。”女巫回答。
才。沈寂宵默默地想著。也就是說,女巫八十年前就有如此卓越的、製作人偶的技巧了。
小水母靜靜降落在他腦袋上。
“現在你們是否有空聽一聽我的故事呢?”女巫的外表刹那間老了二十歲的樣子,按照人類和人魚之間的壽命長短,她至少老了六七十歲,連桃紅色的魚尾都變得黯淡起來,“就當是賠償我的鏡子。”
這理由聽起來有點無理取鬨,但沈寂宵伸手摸了一下小水母,而小水母想了想:“可以聽一下。”
“我向大海發誓,我開始研究如何製造人偶的初衷,隻是想要一份完美的陪伴。”女巫起了個頭,“我活了……四百年。”
很久很久以前她並不會被人稱作詛咒女巫。
大概隻算一條普通的人魚。
這名號是從她二百歲的時候開始的,那時候她已經步入老年,卻撿著了一麵魔鏡。其實這世界
上有許多魔鏡,通俗來講,凡是含有魔力的鏡子都叫魔鏡。當時她並不知道這裡麵含著深深的詛咒,因為把這麵魔鏡帶回了聚落,整個聚落都遭受了無妄之災。
“所幸我並沒有什麼家人,沒有子嗣,因此沒有親近的人魚在這場災難裡受到傷害。”說起兩百年前的事情,她已經非常平靜,“但正因如此,我被聚落拋棄了,是我帶來了噩運。”
人魚的壽命大概在三百年,但大部分人魚隻能活到二百五六十歲的時候,海底太殘酷,人魚雖然沒什麼天敵,衰老且無人照顧卻是最容易被自然淘汰的。
何況還帶著一麵會導致噩運的魔鏡。
瑞秋住到了最深遠的海溝裡,本來是給自己找個安靜的地方結束生命。偏偏她命大,魔鏡導致的種種災禍都沒有要了她的命,反而使她開始解析鏡子裡的術法,開始學習其中的詛咒。
學了幾十年之後,她開始運用,用著用著,她的名號便成了詛咒女巫。
“瑞梨好像不太喜歡這個稱號。”女巫忽然微微一笑,“她不愛詛咒,倒是挺想稱霸海洋,做海洋女巫。”
她其實很早就在魔鏡裡學到了一些製造人偶的辦法,但根本沒有想要去嘗試。
直到某一次,一條年輕的人魚請她做義肢——老實說她的魔法都是些邪惡的東西,所以義肢的本質是用淤泥和爛樹枝揉成一條胳膊,賦予它一定的活性,告訴它你就是胳膊。確實可以維持正常生活,隻是運氣不好義肢會產生自己的想法,繼而拖著主人去做些其他的事。
總得來說她的所有魔法都這樣,但為了利益,還是會有很多人請她幫忙。
做完這次,她忽得想起製造人偶的魔法。她可以製造一些義肢,為什麼不能製造出一個完整的人偶呢?
“我想這是到了一定年歲的通病。”瑞秋說,“我開始渴望陪伴,希望有人能在深淵裡陪我說說話。”
她開始製造瑞梨,不僅製造,也開始探索生命的構成,靈魂和意識究竟從何而來。製造出簡單的人偶並不難,魔鏡可以幫她儲存彆人的意識,而後注入進軀殼,很容易就能做出一個會行動的東西。
可她不想要那些,想要一個完全由她自己做出來的、更加完美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