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然打臉也需要修為實力的。
至少兩個化神修士彼此對話, 就沒有人敢在這其中插一杠子。
許久的沉默, 方才還充滿了熱情的大殿之中, 隻有呼嘯的風吹過, 吹過魔宗宗主那並不好看的臉。
他眯著眼睛看著沈望舒, 雙手緊握了一瞬, 陡然爆發了一道靈氣, 卻又努力按捺住,有些猶豫不定。
他進階半步大乘之事已經傳遍了整個修真界,更何況滅了幾個魔道宗門, 正是威風凜凜的時候,為了給自己立威並未隱瞞天下修士,早就沸沸揚揚了。
可是在這個時候, 這靈霄道尊卻依舊冷淡, 隻怕是另有後手。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那隻獸爪,眼裡露出幾分忌憚, 蓋因當初那個冷酷無情的女修給人的印象太深刻了。她一劍破空, 萬裡海域冰封, 整個世界都仿
佛變成了冰雪之地, 連蒼芎與昊日都被凍結。
凜冽一劍, 轉眼之間就可以叫化神修士斷臂。
那個時候,若不是他跑的快, 早就被靈霄道尊給一劍斬了。
這女人殺魔道修士的時候可從來沒有一點心理障礙。
如今又是這般漫不經心,還口出狂言, 莫不是存心挑起他的怒火, 想要和他一戰?
摸不清沈望舒的根底,魔宗宗主就不敢隨意出手。
畢竟眼前這女人看似依舊是在化神期,可怎麼看都有點熱邪門兒。
半步大乘的大修士就是想得太多,他心中顧忌,因此不再對沈望舒挑釁。不過這靜默的氣氛令人感到不安,廣明宗掌教立在一旁,蒼老的眼裡卻泛起了淡淡的笑紋,蓋因沈望舒不卑不亢,傲然的氣度,彰顯著一位大修士的氣魄
與整個廣明宗不畏強力修士的風骨。
他心裡有些喜悅,對沈望舒微微頷首,正要開口打個圓場,就看到自己對麵,紅月仙子腰間的紅菱浮動,走到自己的身邊,比他這個掌教還更早張開了嘴。
她露出一個極美的笑容,對魔宗宗主笑著說道,“宗主大人大量…”
“嗬…”沈望舒譏諷地笑了,仿佛在嘲笑魔宗宗主的心胸狹窄。
“看在我等皆為天下道門…”
“正邪勢不兩立。”沈望舒曼聲說道。
紅月仙子臉色扭曲,怨恨地瞪了沈望舒一眼,勉強笑著說道,“宗主如今是天下修士之首…”
“我還沒死呢!”沈望舒摸著小玄毛茸茸的皮毛,淡淡地說道。
紅月仙子的笑聲,和女子清冷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大殿之中更加寂靜了。
魔宗宗主身上的戰甲上,各色的人形扭動,仿佛要透體而出,身後的披風黑光大盛,仿佛活物一般聚散咆哮。
“宗主請坐。”如果說廣明宗掌教對紅月仙子恭維魔宗宗主有些不虞,眼下就真的沒有什麼脾氣了。
他心裡都要笑死了,見魔宗宗主死死地看了紅月仙子一眼,後者美豔的臉上一臉茫然,仿佛不知自己究竟冒犯到了這位魔宗大修士的哪裡,不由在心裡輕歎了一聲蠢貨,蒼老的臉上笑得虛偽極了,伸手招呼道,“宗主大駕光臨,我廣明宗對待同道,自然是傾心歡迎。”
“你也太打臉了。”看著自家掌教真人正皮笑肉不笑寒暄,羲梧道君含笑坐在沈望舒的下首。
他的懷裡,同樣蜷縮著一隻狐狸,這狐狸毛茸茸黑漆漆一團,不知最近被羲梧道君喂了什麼,黑乎乎的皮毛油光
發亮 ,如同一匹緞子一般。
這狐狸把自己團成一隻圓滾滾的毛團子,小身子卻在不停地顫動,沈望舒敏銳地向這狐狸看去,就見這狐狸黑漆漆的小爪子下頭,壓著好幾枚靈丹,它小腦袋壓在肚皮底下,對什麼都沒有興趣,專心致誌地啃著自己爪子下頭的靈丹。
“小黑是不是很可愛?”羲梧道君憐愛地摸了摸狐狸毛茸茸的耳朵尖兒。
黑狐不高興地抖了抖爪子,想要抬起頭,然而看到爪子底下還有靈丹,哼哼了一聲,沒有露頭。
“哪裡來的靈丹?”沈望舒為了自家小玄的心情,早就不給羲梧道君靈丹了。
“求人不如求己,我自己煉製的。”羲梧道君桃花眼裡泛起了點點的柔光。
“我記得你煉丹從來都炸爐的!”沈望舒嘴角頓時抽搐
了一下。
俊美的青年矜持地彈了彈自己繡著銀絲暗紋的衣角,一雙眼裡柔情萬種,用沈望舒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的聲音柔柔地說道,“為了小黑,還有什麼不能達到的呢?”
他知道黑狐沒吃完靈丹是舍不得分心做彆的的,笑眯眯地又摸了摸黑狐的小爪子,看自己沒有被抓,側身對沈望舒炫耀道,“你看!它對我多親近!”因得到黑狐的另眼相看,羲梧道君又從自己的手心,翻出了幾枚圓滾滾的靈丹,塞進黑狐的肚皮底下。
修長的手指尖兒探入黑狐軟綿綿的小肚皮,在皮毛上輕輕地撓了撓。
肚皮被動了土,黑狐想要發怒,可是看見靈丹,默默地忍了。
沈望舒看著這隻為了靈丹都要賣了自己的狐狸,再看看自家正舔著爪子搖尾巴的小玄,覺得還是自家狐狸更聰明。
遲疑地看了羲梧道君一眼,她忍住了沒有詢問這位師兄究竟炸了幾個煉丹爐,身上還有多少家底兒,收回了目光,落在了大殿之上。就在她和羲梧道君竊竊私語,一同交流豢養狐狸的心得的時候,廣明宗與魔宗的修士,已經紛紛落座。此時正坐在沈望舒對麵的,是魔宗宗主那個看起來很得寵的女兒。
廣明宗掌教到底擔心沈望舒吃不住魔宗宗主,因此將他安排在羲梧道君的對麵。
羲梧道君素來溫和,不會與魔宗宗主衝突。
此時,魔宗宗主正冷著臉喝茶。
因魔宗乃是魔道大宗,自然不同尋常,因此廣明宗準備得十分用心,小小的萬年長青木桌上,正擺著幾個碧玉的玉盤,其上寒氣隱隱,將幾枚靈果全都籠罩其中。
魔宗宗主的臉色有些陰沉,他一邊喝茶,一邊更加揣測廣明宗的實力,就在他心中暴躁的時候,就聽見對麵,那
個方才笑容豔麗,紅衣冶豔的女修笑著對他說道,“宗主蒞臨我宗,實在是我宗的福氣,不知我宗可有怠慢之處?”
她這一開口,魔宗宗主心裡就隱怒頓生。
這個不知道名字的女修,方才與靈霄一唱一和,看似謙卑,實則對他冷嘲熱諷左右開弓打他的臉,還問可有怠慢之處?
這是不是故意的?
他的心中已然生出殺心,況靈霄道尊還能叫他忌憚,這女修又算什麼東西,區區一個元嬰修士,竟敢再三挑釁,他頓時仰頭傲慢地覰了她一眼,不屑地說道,“你是什麼東西,你能代表廣明宗?!”
他的蔑視,頓時就叫紅月仙子臉色漲紅。
她為了宗門不要和魔宗結怨,如此謙和友善,還極力轉圜著氣氛,已經與方才靈霄往死裡得罪強敵高下立判。可
是為什麼這魔宗宗主竟然會對她這般侮辱?
看他的樣子,似乎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卻可以對靈霄念念不忘三百年!明明她在廣明宗比靈霄來的被人尊敬多了,為什麼這魔宗宗主,對她不屑一顧?她並沒有攀附魔道修士的心思,可是卻想在同門麵前,叫他們都知道自己和沈望舒的差距。
靈霄道尊如此不友好,傳入天下修士的耳朵,也是她的過錯呀!
可是此時魔宗宗主的一句話,就叫紅月仙子自取其辱。她也是元嬰修士,哪裡吃過這樣的嗬斥,幾乎無顏見人。
沈望舒卻置之不理。
她從未想和魔道交好。
不說正邪不兩立,就說魔道野心勃勃,你想和他做朋友,這幫魔道崽子們想的卻是煉了你當傀儡呢。
就比如魔宗宗主身上的那件鎧甲,上頭的人臉,沈望舒敏銳地感覺到,竟然都是修士的魂魄生生煉化。
還交好個屁啊!回頭掀了桌子就等著開片兒了。
“想不想吃?”紅月仙子蠢得以為對魔宗尊敬就能叫宗門逃過魔道的魔掌,沈望舒又不是掌教真人,當然不予置喙。
她此時正憐愛地看著懷裡的狐狸。
狐狸已經從她的懷裡探出半個小身子,兩隻前爪扒在她的手臂上,一雙圓滾滾的眼睛默默地看著桌上的靈果。
它看的全神貫注,毛茸茸的耳朵撲棱棱地抖動著。
聽見沈望舒問自己,狐狸急切地叫了兩聲,還討好地蹭了蹭她的臉頰。
沈望舒笑著從寒氣逼人的玉盤之中取了一枚拳頭大,乳白色的靈果。她塞進狐狸的手裡,看它毫不客氣地一口咬
下去,鮮嫩的汁水與靈氣就從這果子裡溢出來,離得近,都聞得到那靈果清甜甘洌的氣息。
狐狸吃得搖頭晃腦的,自己吃還不算,兩隻毛爪子捧著這靈果獻寶一樣捧給沈望舒,身後的尾巴搖得跟風車兒似的。沈望舒看著它就笑了,也不嫌棄狐狸的口水,在它咬過的地方輕輕地咬了一口。
“吱吱!”狐狸眼睛亮了,撲上去再咬了一口,看著沈望舒目光炯炯。
沈望舒無奈地再咬了一口,隻覺得這靈果入口寒涼,心裡卻甜蜜極了。
“為什麼不叫我吃第一口?”她捏著狐狸的尖耳朵笑著問道。
狐狸想都不想地叫了兩聲,指了指這靈果,又指了指自己,吱吱亂叫。
果子酸怎麼辦?不能叫它家舒舒吃不好吃的果子呢。
它又探頭看了看玉盤裡餘下的幾枚果子,癟了癟自己的嘴巴,似乎想每一枚上都咬一口給沈望舒先嘗嘗味兒。
比它還快的是羲梧道君,這青年修長的手拂過玉盤,轉眼之間,僅有的三個靈果都不見了。
黑狐的肚皮底下,滿意地出現了三隻冰涼的靈果。
三隻果子放在一起比黑狐都大,再長的毛兒都遮不住果子。
小玄呆滯了一下,之後勃然大怒,渾身氣得變成一顆毛團子!
“算了,雖然難得,不過都是給沒見過世麵的鄉下狐…人吃的,回頭咱們吃更好的。”這還有魔宗修士在呢,沈望舒默默記下羲梧道君狗膽包天,等著回頭就把他抽成豬頭,麵上卻帶著幾分疼愛地摸著小玄的尾巴說道,“就當可憐那狐…家夥了。”
一隻黑狐狸罷了,看起來也沒怎麼吃過好的,不然怎麼會長得那麼黑?沈望舒冷哼了一聲,卻見羲梧道君托腮,將隔壁小案上的四隻純屬擺設的靈果也一掃而空。
黑狐趴在果子堆兒裡,滿意得直哼哼。
魔宗宗主正咬著一隻靈果靜心,聽見沈望舒的話,氣得渾身發抖。
這是罵他鄉下人?
他閉了閉眼,靈果在他的嘴邊湮滅不見。
他很寵愛的那個愛女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看著沈望舒不知在想些什麼。
廣明宗掌教的嘴角也勾起,然而看到在座的諸高階修士都臉色不虞,似乎對沈望舒的言行頗為不快,壓在心底的歎息慢慢地又升起來。
幾十個高階修士捆在一起,都不及靈霄道尊一個人來的
明白。
正道魔道之爭亙古就紛爭不休,哪裡有真正的和睦?想要和平,不過是與虎謀皮而已。
他的眼有些黯淡,默默地掃過下方那些臉色不一,然而眼底的顏色都露出不喜的同門,再看看自己身上宗門掌教傳承萬年的掌教長袍,到底閉了閉眼,抬眼就對魔宗宗主慢吞吞地說道,“按理說,宗主行事,本無本宗置喙之處,隻是最近宗主接連在修真界掀起血雨腥風,實在令我等修士憂心忡忡。”他頓了頓方才繼續說道,“妖族外敵虎視眈眈,宗主卻在內屠戮人族修士,令我等人心惶惶,實在叫人費解。”
他一開口就是批評,頓時叫大殿之中嘩然。
“掌教師兄!”紅月仙子臉色蒼白地阻攔道,“宗主心事自有道理,我等何必…”
“廣明宗雖不是魔道,也是正道大宗,會影響人族生死存亡之事,當然要問個明白。”廣明宗掌教揚聲說道。
他蒼老乾癟的身體,在這一刻,似乎挺直了,生出令人側目的風骨。
魔宗宗主眼中閃過淡淡的凶煞之氣,然而他掃過勾唇一笑的沈望舒,還是哼笑了一聲說道,“不服本座的,殺了也就殺了!妖族?狐族動亂,妖族自顧不暇,算得了什麼!”
提起狐族動亂,小玄抖了抖耳朵,黑狐默默地從羲梧道君的懷裡爬出來,連喜歡的靈丹與靈果都提不起它的精神了。
它仇恨地瞪了小玄一眼,一雙毛爪子抱住了自己的小腦袋。
“妖族再凶殘,內部卻團結得很。”羲梧道君伸手安慰地摸著黑狐的小身子,俊美的臉上沒有表情,淡淡地說道,“自相殘殺,還是宗主乾的多一些。”
他微笑,聲音清越,不知是在說給誰聽,悠然地說道,
“我最近還聽說,妖族幾名大妖護住妖族連退三萬裡,固守此界之北,狐族被他們帶著撤離,沒有一隻妖狐被放棄。”他看見小玄與黑狐同時吐出一口氣,微笑說道,“妖族如此,宗主又如何?”
“羲梧道君?”魔宗宗主死死地看了這青年片刻,突然大笑問道。
“羲梧薄名,竟入了宗主之耳。”羲梧道君含笑說道,“不勝惶恐。”他的表情,卻沒有半點誠惶誠恐。
“當然,廣明宗能叫本座看得起,在修真界之中為人側目的,也隻有你與靈霄了。”魔宗宗主大笑說道。
這等挑撥離間之語,字字誅心,然而羲梧道君隻不過是淡淡微笑。
傻子都聽得出來這是挑撥,誰會放在心上。
然而他的目光落在下方同門的臉上,嘴角抽搐了一下。
…還真有人聽入心裡頭了。
下方幾個與他年紀相仿,同是元嬰期的同門師兄弟,眼裡已經露出不忿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