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 席間的樂律都猛地停頓了一下。
沈望舒撐著自己的下顎, 含笑把玩著手中的青玉酒盞。
她看起來滿不在乎, 當然, 也確實並不是很在乎。
因為會令她在乎的那個人, 她的母皇, 一聲不吭, 仿佛什麼都沒有聽到。
隻有那用白玉束發的美貌男子,臉上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怔怔地看著她。
所有人的目光, 都彙聚在笑得美豔無比的沈望舒的身上。
一時間的靜默之後,沈望舒的身邊傳來一聲怯怯的抽泣,那美麗得無與倫比的少年伏在她的麵前, 身軀在顫抖, 仿佛害怕到了極點,又似乎傷心到了極點。他仰頭看
著沈望舒的時候, 似乎眼裡隻有沈望舒一個人的存在。
沈望舒從那雙漆黑如同星辰的眼睛裡, 看到了一個一頭長發用金環高高束起, 容貌美豔張揚得刺眼, 笑容放蕩不羈的女子。她穿著一件長長的華服, 滿身都是風華絕世。
“殿下不喜奴麼?”他含淚問道,惹人憐惜。
隻可惜金玉其外, 敗絮其中。
外表長得好看,就是一個隻知道吃喝玩樂的敗家女。
她哼笑了一聲, 伸出手指挑起了那少年的下顎, 笑著看了看。
“你當然很美,隻是你生得這麼美,隻入本王的府中實在可惜了。”
“殿下?”
美豔的女子聲音帶著幾分蠱惑地說道,“你的姿容,就算在後宮也是拔尖兒的。貴君想叫你服侍我,可本王卻是一個孝心人,怎麼能不呈給母皇就自己受用這等絕代佳人?”
她看著這少年一張雪白的臉慢慢地紅了,癡癡地看著自己,目光卻轉向上方露出幾分興致的女帝,笑著說道,“這都是貴君的心意,若母皇不要,豈不是辜負了貴君的辛苦?母皇一向愛重貴君,也當愛重他的心意。”
“陛下!”那精致華美的男子臉上閃過淡淡的急迫。
沈望舒用力把這少年的臉衝向上方的女帝。
“給本王做通房,還是給陛下做解語花,寵冠後宮,你自己選擇。”她低聲對這少年笑著說道。
她掩住了眼底那翻滾的厭惡。
這個少年她當然知道。
這是貴君林氏千挑萬選出來的絕色少年,天生媚骨,將她這個身體的主人迷惑得幾乎暈了頭,甚至都不再上朝,因此叫她的聲名大跌。
所有人都在說,已經過世的鳳君兩個皇女,大皇女文韜武略,然而三皇女卻是一個金玉其外的沒用的貨色,她隻知道享樂,甚至分不清什麼是好,什麼是壞。
這個世界是一個女子為尊的世界,女子的身份非常高,男子的地位遠遠低於女子,就如同彆的世界的翻轉。這個世界裡女子的身體素質也確實強出男子很多,不僅征戰耕種讀書上朝君臨天下的是女人,甚至那些男子都隻能待字閨中,在家繡花持家,或是相婦教女。
他們的體質很柔弱,是需要人憐愛的嬌花,甚至本身就以柔弱為美,白皙淨白為好,麵目姣好的,才是被人稱讚的。
女子的眼光也是如此,她們喜歡柔弱的美貌男子,也更喜歡那些羞答答的樣子。
可是沈望舒就覺得不大喜歡。
她很少會來到女子為尊的世界,因此…雖然覺得女子為尊很正常,可是看到男人翹著蘭花指柔弱地說笑,還真的很難接受的。
不過這個世界的男子都淨白無須,不然一個胡須大漢穿著一件袒胸露背的宮裝在那裡翹蘭花指什麼的,沈望舒隔夜飯都得吐出來。
不過雖然男子以溫柔寧和為美,不過很少會有男人把自己打扮太出格,有些書香門第的男子同樣穿著正常的服飾,簡單地束起自己的長發,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
不過這般持重的男子沒有這個世界男子中一貫的嬌態,因此被認為是刻板無趣,死氣沉沉,並不會受寵。就比如沈望舒這個身體穿越的生父,明明是書香門第的大家公子,平日裡端莊寧和,卻從不得女帝寵愛,最後抑鬱地死在宮中
女帝最寵愛的,乃是眉目美貌,風流婉轉的林貴君。
沈望舒想到這裡,就忍不住笑了笑。
可惜了林貴君出身不高,乃是宮人出身,因此就算先鳳君過世,也隻能安居在貴君的位份上,再也不能寸進。
他出身不高,當然也連累了自己所出的二皇女。
如果不是三皇女自己作死,還默默地坑了自己的親大姐,之後女帝的位置,也不會落到二皇女的頭上去。
沈望舒想到上一世的這位三皇女,其實覺得她並不無辜。
這女人出身極好,因鳳君早逝,因此被大皇女跟女兒一樣撫養長大,然而卻對大皇女非常地厭惡,覺得大皇女蠅營狗苟,為了皇位連親情都顧不得,還下狠心地迫害林貴君父女簡直喪儘天良。
她又被林貴君送給自己的幾個絕色的少年迷惑,枕頭風吹得厲害,更加覺得林貴君的無辜可憐,進而認為大皇女
是個惡毒之人。
對於大皇女對林貴君和二皇女的再三緊逼,她挺身而出,攔在之前,令大皇女不得不投鼠忌器。
她還向女帝請求,後宮不可無主,求裡林貴君成為新的鳳君。
她還將大皇女的很多機密泄露給二皇女知道,順便經常在女帝的麵前說林貴君的好話,貶低大皇女。
…
沈望舒想到這裡,覺得三皇女上輩子在最後落得個被廢除王位,貶為庶民流放邊關,最後凍餓而死什麼的,還真的蠻活該的。
不過她如今成為三皇女,雖然心裡有些不高興,不過卻並不希望上一世的一切重演。她不是那個隻知道享樂,耳根子軟的三皇女,同樣也不是一個親者痛仇者快的畜生。
林貴君逼死鳳君,想要將大皇女拉下馬,想要弄死她,既然這樣,她必然不會叫林貴君父女好過。曾經虧欠了過世的鳳君和如今的大皇女的,沈望舒會幫他們討回來,就當做是…三皇女對她們的虧欠贖罪好了。
沈望舒靜靜地看著玉杯中蕩漾的碧綠酒液,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她雖然廢物庸碌,可是一張臉,卻生得豔冠群芳,乃是女子之中儀容最美的一個。
連那被他說動了野心的少年,也忍不住驚豔地回頭看她。
此時唯一顧不得上看她的就是那位林貴君了。他再也想不到從前一見美人就會喜笑顏開地收下的三皇女這回吃素了,竟然不喜歡美人了。更何況他感受到了三皇女的轉變,隻覺得渾身冰涼。
如果女帝一口拒絕,那代表她根本就沒有對下方那個正揚起了一張漂亮臉蛋兒,嬌嫩得仿佛能掐出水的少年心動
。可是現在的沉默,卻叫林貴君渾身一陣一陣地寒冷。他看著下方那少年身上雪白半透明的輕紗,猛地打了一個寒戰。
“他似乎有些眼熟。”許久,女帝的聲音慢慢地傳來。
女帝並不是一個庸碌的人,在前朝雷厲風行,唯一為人詬病的地方,就是後宮的審美了。
優雅端方的貴公子不喜歡,就喜歡妖妖嬈嬈的小妖精。
“女兒聽說,當年貴君就是一襲雪白輕紗獻舞於母皇,宛若雲間精靈,美麗無比。如今這少年的穿戴倒是與貴君當年有幾分仿佛。隻是女兒年紀小,不曾目睹當年貴君的輕妙,也不知這少年有貴君的幾分風姿。”
下方,一名銀冠女子起身,容色朗朗,一派的光風霽月,英姿勃勃令人看了就心生仰慕。她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也很穩健,仿佛她的笑容裡,什麼都可以化解。
說出的話,同樣令女帝那張並不是很美麗的臉上,露出
淡淡的笑紋。
“沒錯,大皇女說得叫朕有了幾分回想,果然很像你當年。”她側頭對林貴君笑著說道。
林貴君努力地笑得要好看一些,看著下方的那少年,緊緊握住手中的酒杯。
他當然和當年不能比了,因為男子的韶華易逝,他已經開始老了。當他愕然地發現自己的臉上有了第一條皺紋的時候,就心生驚恐,也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如同從前那樣妖嬈地在女帝麵前諂媚。
因為年少的妖精是紅顏禍水,可年老的妖精非要擠著滿臉的皺紋飛媚眼兒,那就是醜人多作怪了。更何況後宮的嬪妾可以嫵媚動人,可是後宮之主的鳳君卻必須要端莊,有鳳臨天下的美德與雍容。
為了能成為鳳君,這幾年他不得不修身養性,把自己從從前的嫵媚魅惑中轉變,變成一副穩重安然的樣子。
連身上的服侍,都不再是從前的白紗,而是青色如玉的錦衣。
這些年他就這麼走過來的,女帝並沒有多說什麼,他還以為女帝已經習慣了。
沒有想到,原來女帝喜歡的,還是從前自己的樣子。
“當年我不及他。”林貴君忍著心裡的恐懼笑著說道。
“的確是不及你大膽。”看到那少年怯生生地伏在地上,頭都不敢抬,女帝懷念地笑了。
她感興趣地看著這衣裳單薄的少年,目光又落在沈望舒的身上。
雖然她並不喜愛已經過世的鳳君,然而對於鳳君留給自己的兩個嫡女卻是當真喜愛。
大皇女似她,雷厲風行,又有禮賢下士之風,又能謹守君臣母女之儀,處處維護她這個母皇,才德出眾,是非常
優秀的繼承人。
三皇女雖然讀書不成,習武也是個廢材,並且頭腦簡單有些蠢,不過勝在有一張美貌絕倫的臉。
賞心悅目,誰不喜歡自己的女兒是個美人?更何況女帝和三皇女說話從不需要在心裡多想什麼,反正這小白直來直去的,因此對她倒是比大皇女更寵愛些。
她倚重大皇女,然而寵愛的卻是三皇女。
所以,就算三皇女在她的麵前非常放肆,可是女帝卻從不苛責。林貴君也是因此,方才費心籠絡三皇女,最後得償所願,將大皇女姐妹都打壓了下去。
女帝隻有三女,沒有了大皇女姐妹,可不就輪到他的二皇女了麼。
“你真舍得?”女帝笑著對沈望舒問道。
她明顯已經意動,問這個不過是走過場,林貴君眼前發
黑,努力沒有倒下,同樣期盼地看住了沈望舒。
女帝素來疼愛三皇女,更何況也不會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美貌少年和女兒爭搶,如果三皇女說舍不得,那這少年肯定就不會進宮了。
他一雙急切的眼睛,落在了沈望舒的身上。
沈望舒抬眼笑了笑,起身繞著自己腰間的一個金絲荷包笑眯眯地說道,“母皇對我一向愛如珍寶,我的心裡,母皇才是最重要的人,您的喜歡才是我心裡歡喜的事情。一個小侍而已,更何況我私心裡,就覺得最美的小侍就該是您才配得到,舍得舍不得的,您賞賜我幾件前些時候外邦進貢的珍寶,我比得了美人還開心。”
她從來都是說心裡話的,女帝的臉上就露出了笑容。
“好,回頭,你去內庫裡自己挑!”女帝大笑,叫那少年走到了自己的身邊,滿意地點頭。
“更何況我想說舍不得,貴君也不乾啊。方才您不知道
,那眼睛都要瞪出來了。”沈望舒繼續笑著說道。
林貴君還未收起的扭曲,頓時叫女帝看了個真切。
她笑了笑,和聲對他說道,“朕知道你的心意。”
林貴君看到她在自己的手上拍了拍,覺得心裡發苦,又不知道怎麼就落到了眼前的局麵。
明明是他要給三皇女一個美人,蓋因他聽說三皇女對王府中的那些美貌的少年完全沒有一點的興趣,隻當養著一些寵物似的養著,一直以來,竟無人能夠侍寢。
聽說三皇女放話,自己第一次要臨幸的有格外的意義,因此必然要一個人間的絕色。他更知道雖然女子看重男子的貞潔,然而其實女子也總是會對自己第一個寵愛的男子另眼相看,因此尋來這絕色的少年好生□□之後,意圖送到三皇女的榻上。
如果三皇女真的寵愛了他,那這少年說話的分量定然在三皇女麵前不一般,三皇女昏聵,過不了多久,肯定就能
被糊弄住。
當然,上一世也同樣如此。
如果不是三皇女後來認識了命中的克星,愛得恨不能把自己的王府雙手奉上的少年,如今這個,已經能夠給三皇女做主了。
挑撥三皇女與大皇女,這少年上一世是罪魁禍首之一。
隻是沈望舒卻覺得,如今這少年歸了女帝,就算從前聽命林貴君,日後當這少年得寵,隻怕也不會將曾經自己的主子看在眼裡了。
挺好的。
禍害女帝去吧。
她覺得很滿意。
雖然女帝對三皇女一向寵愛,然而沈望舒卻並不會對女
帝有什麼更多的感情。
如果不是女帝的冷落,默許林貴君在後宮的張狂,鳳君也不會抑鬱而死。
若鳳君還活著,三皇女有人教導,也或許沒有日後的悲劇。
可是這一切對錯誰又說得清呢?
沈望舒隻是笑眯眯地看著女帝命那少年坐在自己的身旁倒酒,這才坐回了原位。
她眉眼精致風流,抬眼就看到大皇女正帶著幾分複雜地看向自己的方向。
她舉杯對大皇女示意,後者似乎感受到她難得的親近,舉杯對沈望舒遙遙示意。
她在三皇女那些仇恨的記憶裡,總是恨鐵不成鋼地說教,可是在沈望舒的眼裡,卻是一位很好的長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