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被女帝厭惡是晴天霹靂, 那麼被親生女兒背叛, 就是天崩地裂的絕望。
仿佛是, 此生唯一的信念都徹底崩塌, 再也不複存在。
特彆是柔君命人帶著傲然的表情, 用可憐的眼神看著瑟縮的人, 林宮人隻覺得絕望。
他身上一切的光彩都被剝奪, 然而倒在自己敵人的麵前,看著他對自己露出譏諷的嘲笑。
就算是當年鳳君看到他的那種心情,恐怕都不及此時心痛的萬分之一。
因為他沒有了女帝, 卻有自己的女兒們在全心地
愛著他,就算是在他死後,依然會為他報仇。
沒錯兒, 是報仇。
他現在終於明白, 不論大皇女從前對他是多麼的厭惡,那麼如今三皇女對他做的一切, 都不過是為了複仇。
曾經三皇女用最愚蠢的假象在他的眼前活著, 將所有的仇恨都埋藏在了心底, 在他以為自己可以控製她的時候, 安然地長大, 最後露出了獠牙。
其實這個懂的隱忍,懂的偽裝的三皇女, 比大皇女可怕一百倍。曾經加注在鳳君身上的痛苦,被三皇女毫不留情地全都還給他, 如今, 三皇女一定是在用高高在上的嘲笑在高處看著他的吧?就如同他曾經自以為是地看著三皇女的愚蠢。
他現在才知道自己遇到的是什麼樣的敵人。
如果是從前,他一定會緊張地去提醒自己的女兒,要比警惕大皇女還要警惕三皇女鸞王。
可是如今…他什麼都不想說了。
他為之付出一切的女兒早就把他丟在腦後,在帝王的厭惡前,連他的女兒都避之不及,甚至願意去聯手柔君。
他這一生,就仿佛是笑話一樣兒。
林宮人抱著那些柔君送來的珍寶痛哭失聲,他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死去,可是他卻看到有許多的宮人快步進來。他們什麼都不做,也什麼都不說,隻是把他圍在中間。
許久之後,其中一個上了年紀的宮人溫和地說道,“鸞王殿下說了,恐宮人傷心太過傷了自己,因此來看著您,不然您若有什麼好歹,豈不是令二皇女傷心?”林宮人抬起美貌猶存的臉,仿佛能夠透過這宮人,看到三皇女的冷酷。
死亡是解脫,可她要他就這樣痛苦地活著,一直活著。
林宮人渾身都在顫抖,聲音嘶啞地問道,“三皇女…”
“您放心,殿下與陛下在一起用膳,過得很開心。”這宮人繼續平和地說道。
鳳君過世,並不是所有身邊的服侍之人都跟著陪葬了,他是鳳君曾經的身邊人,如今…就這麼守著林宮人,也是好的。
“都是陛下的錯,若陛下對鳳君有情,那我也不可能進位!”林宮人顫抖地說道。
這宮人隻是笑了笑。
可是這個笑容,卻令人感到打心裡生出恐懼來。
沈望舒和女帝在一同用膳,她這個身體養尊處優,因此習慣了挑三揀四,不過女帝心情煩悶,看到沈望舒這般挑剔,倒覺得多了幾分趣味,帶著幾分縱容地看著她用膳,之後突然開口說道,“靖北侯府的那孩子病得不輕,恐怕你皇姐是沒法大婚,不然,你先大婚好了。”
她見沈望舒抬頭,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自己,隻覺得心中愉悅,又覺得女兒十分可愛,越發溫和地說道,“想必你也等不及了。”
“兒臣多謝母皇!”沈望舒合掌對女帝拜了又拜。
女帝笑了幾聲,之後揉了揉眉心。
她看著自己的女兒就感到很愉悅,這種愉悅,叫她連對後宮的厭棄都少了不少。
柔君的小心思她不是看不出來,不過是恐她日後駕崩,因此在找退路。
可是二皇女能做出勾結柔君之事,顯然並不是那樣清白無辜。
她這個時候,不得不想到了當年鳳君對自己全部的愛。
或許是詛咒,當鳳君死去,她很風流快樂,無數的
美人與柔情,叫她一度忘記了曾經的男人。可是或許是年紀大了,她更懷念當初的那個簡單卻會嫉妒,會擺出一張規矩的臉叫她初一十五留在自己宮裡的男子。或許是因為這個,所以她才會默許了林貴君這些年的改變,默許他穿上曾經他穿過的青衫,做出一副高潔的樣子。
可是她卻再次看破,他永遠也成為不了他。
所有人都對她懷著一些期盼,可是唯一的真誠的愛,卻再也沒有了。
女帝突然覺得眼前對自己微笑的女兒有些殘忍。
她用最簡單的語言,和對方玄的感情來喚起她對鳳君的懷念,然而回憶到了當年,留給她的或許隻是後悔與痛苦。
這種思念與再也不能得到,令女帝每晚都無法入睡。
她無法再看林貴君一眼,不僅是因對他不規矩的厭煩,更或許,是她無法麵對當年自己因林貴君而對鳳君造成的傷害。
那些傷害,如今都還給她了。
就算有再多的小侍,也無法叫她忘記他。
女帝看著沈望舒的時間太長久了,沈望舒沒心沒肺地夾著眼前的好看的菜色吃得香噴噴的,抬頭,看到自己的母親正用複雜的目光看著自己,偏頭笑眯眯地夾了一筷子燉鴨子來給女帝,笑嗬嗬地說道,“母皇嘗嘗!阿玄最喜歡這個,兒臣也想叫母皇嘗嘗看。”
她提起方玄臉上是真切的戀慕,是真切得完全沒有
一點虛假的感情,女帝看著她的感情,突然有些羨慕,有些嫉妒。
“阿玄,阿玄,你心裡都是阿玄。”她無奈地說道,“你是真的懼內啊。”
“他是我愛的人,愛惜他有什麼不對呢?”沈望舒不以為然地說道,“這不是懼內,是愛。”她唏噓地眨了眨眼睛。
女帝摸了摸自己被肉麻出來的雞皮疙瘩,指了指沈望舒,半晌沒說出什麼話來。
沈望舒也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又殷勤地給女帝夾菜,安慰道,“您放心,兒臣不是娶了正君忘了娘的人,以後您在兒臣心裡依然可重要了。”
她笑起來的樣子帶著十二分的狡黠,眉眼豔麗,可
是女帝卻能隱隱在她的臉上,尋找到與鳳君相似的痕跡。
懷念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女帝的眼睛變得有些黯淡,這種黯淡,令她甚至都不願再去看一看柔君了。她頭一次覺得,這後宮裡,自己是孤零零的。
年少夫妻老來伴,她的鳳君死了,於是再多的男子,都依舊叫她寂寞。
“多進宮來看看朕。”這一頓飯總是有吃完的時候,看見沈望舒吃完了飯就笑嗬嗬地推了碗要出宮去尋自己的愛人,女帝垂了垂自己的眼睛,在女兒點頭中又溫和地說道,“回頭叫你大姐帶著她閨女進宮,朕多看看。”
大皇女在她心底更像是一個滿意的皇女,是個合格的繼承人,而不是一個女兒。可是她同樣是鳳君所出
,女帝對她的心裡就多了幾分看重,見沈望舒繪聲繪色地描述那胖嘟嘟的小嬰孩兒,目光溫柔了起來。
“下回叫大姐帶。”沈望舒點了點頭,笑眯眯順走了女帝的一個寶石戒指,沒有什麼芥蒂地走了。
直到走出宮門,她方才回頭靜靜地忘了一眼這繁華的後宮,嘴角帶了淡淡的笑意。
她是個孝順的皇女。女帝的養育生育之恩在這個世界是絕對的,大皇女再忌諱當年鳳君之死,可若是她弄死了女帝,大皇女同樣不會原諒她。
那麼,就叫女帝活著好了,她後半輩子都懷念鳳君,懷念那個再也回不來的人,就這麼遺憾地度過一生。而林貴君同樣被妻子女兒一起舍棄,失去一切地苟延殘喘,這就足夠了。她得到了三皇女的人生,要做的也隻有這些而已。
大皇女之女被女帝看重,大皇女日後就會更加穩固。
至於二皇女…
沈望舒隻不過是笑了笑。
二皇女在接受靖北侯的建議,去勾結柔君的時候,就已經被女帝厭棄了。
前朝勾結朝臣,後宮勾結寵君,如此野心勃勃,充滿了咄咄逼人之勢,女帝怎麼可能還會繼續容忍她。
越蹦躂就死得越快,偏偏二皇女不能不蹦躂。
生父失寵,自己再不蹦躂兩下,以後女帝心裡會不會記住她是誰都是兩說呢。她又沒有大皇女姐妹的出
身,一旦失勢,等著她的就是徹底的敗落。
二皇女還得感謝她,她答應了靖北侯長女的請求,想辦法不要把她的弟弟嫁給二皇女,不過賜婚是聖旨,既然不能抗旨,就隻能送二皇女去死一死了。
念玉出現在靖北侯府門口當然是其中之一,靖北侯關於柔君的妙計乃是她長女含糊的一點點“不成熟”的想法同樣不需要有什麼好在意的。沈望舒覺得這樣兒挺好的,一切塵埃落定,二皇女身邊,有念玉的相伴,她豈不是滿足的念玉的一片真心?
三皇女那樣愛過念玉,當然要成全念玉的愛情。
“殿下?”一旁侍女引著宮車走過來,看到沈望舒嘴角越發美麗的笑容,低聲喚道。
“沒事,走吧。”沈望舒淡淡地說道。
她能夠幫助大皇女的也隻有這些。
她隻會這些陰謀詭計,因為她本就隻是一個小女子,那些前朝的大道之爭,或是朝政對她來說並不熟悉。
那是大皇女的戰場。
大皇女也確實比她更合適至尊之位,因為她其實並不懂這些,隻能做個輔助之人,就比如當年那個世界,她隻不過是躲在後宮,奉承後妃太後,拉攏宗室王妃,而不會給那位潛龍在朝政上有一點的建議。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裡雖然安穩,可是卻帶著莫名的涼氣,直到宮車回了方玄的院子,她看到方玄靜靜地坐在門口等著自己回家,那些在陰謀中的晦暗與冰冷才都消失不見。
在方玄的麵前,她才是真正的鸞王,一個什麼都不愛想的廢物點心。
沈望舒從高高的宮車裡對起身而來的高大男人飛鼠撲。
方玄信手張開雙臂,把撲過來的女子牢牢地抱在懷裡。
沈望舒滿足地蹭了蹭他的臉,哼哼了一聲。
“真是一個有力的懷抱啊。”她覺得自己更愛他了。
方玄打橫把這對自己撒嬌的女子抱了起來。
公子抱。
那個什麼…堂堂大女子,被男人公子抱了。
鸞王府的侍女們都絕望了,看著竟然還美滋滋完全沒啥丟臉感覺的鸞王殿下。
這麼丟人,叫人看見,那以後三皇女廢物點心的名聲就更聲名遠播了好麼。
當然,顯然也早就天下皆知了。
“宮裡都好了?”方玄在愛人的強烈要求下,還抱著她在原地多轉了幾圈兒,叫她摟著自己的脖子,看她一雙眼睛裡都是快樂的笑意,又覺得自己五大三粗沒有什麼不好。
若他沒有這樣強壯,就不能抱起自己的愛人,不能叫她這樣快樂。
若沒有這樣強壯,他又怎麼來保護她呢?
就算他是男子,本來被人保護的男人,可是他卻依舊希望自己可以更強悍一些,可以保護她。
她既然願意安逸,那就叫他來守著她就好了。
“母皇說要咱們提前大婚。”沈望舒修長的手指慢吞吞地劃過他的胸口,一點兒都不含蓄地說道,“我很開心,你呢?”
“什麼時候?”
“什麼什麼時候?”
“什麼時候大婚?”方玄開口問道。
他似乎比沈望舒還要著急的樣子,沈望舒眨了眨眼睛,摸了摸他的下顎,挑眉問道,“你希望是什麼時候?”
高大的男人的臉突然就紅了,他動了動嘴角,作為一個男子本應該很矜持,不應該露出恨嫁的樣子,可是還是低聲說道,“明天。”
他希望明天就能夠嫁給自己的愛人。
沈望舒刮目相看。
她真是沒想到哇…就算是女尊的世界,自家阿玄還是這麼厚臉皮啊。
“太不矜持。”她笑嘻嘻地說道,“不過本王喜歡。”
不過明天大婚是肯定不可能的,那禮部還不往死裡詛咒要逼死人的鸞王殿下啊。沈望舒一邊決定明天就叫親姐大皇女去逼死禮部,那樣被詛咒的就不會是自己了,一麵板著手指頭算了算,哼哼著說道,“十天,我隻給她們十天!”
這句話就非常有霸氣了,不過禮部以靖北侯為代表非常心情複雜就是了。當大皇女一臉晦氣地坐在禮部正堂,對禮部尚書為代表的官員們要求十天完成鸞王大婚的時候,靖北侯真是不知道說些什麼了。
“殿下,十天是不是有點兒匆忙?”
“本王相信禮部。”
“可是還有很多沒有籌備。”
“本王相信禮部。”大皇女用公事化的表情繼續說
道。
大清早兒妹妹就在自家的院子裡打滾兒抱大腿要求十天大婚,大皇女的心情真是特彆鬱悶。
“要不從簡?”
“從簡不行,務必什麼都不能少。”她真的不想這討厭妹妹有任何不滿意,再來家裡打滾兒了。
蕭王君都要笑死了好麼。
“那十天來不及啊。”靖北侯雖然和二皇女狼狽為奸,可也不敢公然忤逆大皇女呢。
“本王相信禮部。”大皇女折騰半天,終於回歸了這句話。
靖北侯第一次覺得大皇女大概聽不懂人話。
或許所有人都覺得她聽不懂人話。
不過既然大皇女聽不懂人話,那禮部就不得不捏著鼻子做事了。
靖北侯倒是往女帝麵前告了大皇女一狀,這麼便宜的好事兒如果不告一狀,那二皇女什麼時候才能出頭呢?
然而出乎靖北侯的預料,女帝似乎對大皇女逼迫禮部完全不放在心上,而是命禮部照大皇女的意思辦。靖北侯這就覺出一些不對勁兒了,出了宮就往二皇女的王府去,就見二皇女本就帶了幾分緊張地在屋子裡轉來轉去,見了靖北侯就跟見了救星似的撲上來,“大人!”
“殿下怎麼了?”靖北侯遭遇了大皇女的折磨,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呢。
說起這個二皇女就十分抑鬱。
她雖然想要和柔君搭上關係,不過也不是想要舍棄生父的,因此今日借著看望生父的借口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