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滴眼淚落在她的手背, 她感到深切的痛楚。
明明他的刀鋒近在咫尺沒有刺入她的身體, 可是心口卻莫名地疼痛。
她同樣握緊了手中的靈劍, 卻不能更進一步。
“舒舒。”這個男人依舊在低聲呼喚。
她冷冷地收回了目光, 眼中閃過更深切的殺機。
從沒有人這樣喚過她的名字, 哪怕是曾經將她一手養大的師尊, 也沒有。
以為自己叫幾聲, 就可以叫自己放他一條生路?
她不喜歡這突如其來的不適與軟弱,慢慢地將靈劍,一寸一寸從他的丹田拔了出來, 看到他單膝跪在自己的麵前,雲空之中,無數的仙衛與妖獸之下, 仿佛是認輸, 卻隻是冷笑,抬頭看向更高遠的雲空。
那無儘的虛空之中, 仿佛有另一雙眼睛在緊緊地看著這一切, 可是她卻並不在意, 退後了一步, 長發飛揚, 高聲喝道,“這是北地神國!永遠, 永遠都不會臣服仙庭!”她的麵容冷厲而強硬,長發揚起的瞬間, 那些妖獸同時發出了咆哮。
“天君!”如喪考妣的聲音在她的麵前傳來。
那仙庭討伐而來的戰車之上, 傳來了悲絕的哀鳴。
一道青虹自戰車而來,轉眼就落在了她的麵前。
這是一個雙目怒睜的英俊的男人,他修長俊美,一雙眼睛赤紅,扶住了跪在她麵前一聲不吭的那個青年。不知是鮮血還是淩亂的長發落在他的手上,他幾乎是在用悲痛來質問道,“天君,為什麼不殺了她?!”
他的話令她不明白,又似乎有莫名的明白,她看到那個長發漆黑的青年微微挑起了頭。那是一張俊美到了極點,甚至用語言都無法形容的青年,仿佛世間一切的風姿,日月星辰的光輝,都彙於他的身上。
那雙漆黑的眼睛裡,閃動的是最美麗的光。
可是此時這雙眼睛卻黯淡而傷感,他抬頭靜靜地看著她,似乎連自己的傷口都顧不得。
成王敗寇而已。
她半點都不同情這個青年。
若不是她搶先一步,若現在被捅一刀的是自己,誰又來憐憫她的?
“玄曦天君,技不如人,就不要在我的麵前露出弱者的姿態,隻會叫人看不起你。”她冷冷地說道。
“你!”玄曦天君並沒有說話,然而他身邊的青年卻大聲怒斥道,“叛逆!若不是天帝仁慈,北地神國早就被蕩平於三十三天,你以為仙庭拿你等無可奈何?若不是天君為你等出言,你們…”他雙目憤憤,怒視著冷笑的女子。
那女子的臉上露出的是最無情與傲慢的表情,仿佛她的眼睛裡從未有感情,也仿佛是…她之所以在三界聲名赫赫,本就是因她…沒有人世的感情。
“北地神國,永不朝天。”沈望舒冷冷地說道。
“永不朝天?!”那青年被她的狂傲氣得渾身發抖。
他大聲笑道,“好一個永不朝天!”
這等對天庭全然沒有敬畏,甚至永遠不會臣服的亂臣賊子,哪怕是拚上他們的性命,也要將這神國從三界抹去。
不然,仙庭,天帝,漫天星君的尊嚴蕩然無存。
“天君,您聽了這等大逆不道的反叛之言,還要放過她?”他垂頭對無聲的青年大聲問道,眼裡閃過一抹深切的失望。
他在玄曦天君無聲的回答之中,難掩悲憤地說道,“驚魂鐘,輪回塔…屬下已經為天君做了所能做的一切,可是為什麼炸裂輪回塔的,卻是天君您自己?”
當這兩人交鋒,彼此刀刃相向幾乎要同歸於儘的時候,他祭出自己的本命法器驚魂鐘,將眼前那驕傲而冷厲的女子的神魂一瞬間製住,順便將她投入輪回塔。明明隻要在那無儘的輪回中消磨她的神魂,不用多久,她就會在輪回之中失去仙靈護體,煙消雲散。
他在輪回塔為她安排的,都是最悲慘,最能湮滅精神與鬥氣的寄宿之體。
可是卻驚恐地發現,當這女子的神魂進入輪回塔,竟然無法消磨她的神魂,還令輪回塔中的那無儘輪回變得麵目全非。
哪怕是生在最悲慘的人身上,可是她依舊能夠逆轉
乾坤。
明明玄曦天君進入輪回塔,是為了將她的神魂徹底斬殺,毀滅她的神魂,從未在外抹去她的法體,可是這青年沒有想到,不知是遭遇了什麼,玄曦天君的神魂同樣變得不穩定起來。
他曾經將靈魂的刻印深埋入玄曦天君的神魂,保證他能夠在她出現在輪回世界中的第一時間找到她,進而在她立足不穩的時候殺死她。可是明明一切都計算得很好,他確實找到了她,可是為什麼…
卻出現了偏差?
“那是舒舒。”玄曦天君低聲說道。
“什麼?!”
“我的舒舒。”他捂著自己流著鮮血的丹田,目光卻執著地仰頭,安靜地看著那雲空之上無比驕傲,飛揚的女子。
他的一滴眼淚從精致的眼角滾落。
他終於明白,當他和她初見的第一世,當他是高高在上的魏王,而她隻是一個委頓在地,露出蒼白笑容的受傷的女孩子,他把她抱在懷裡時心中的悸動,或許並不是愛情。
那或許,是找到了自己的仇敵,因此自靈魂而升起的殺機。
那感情來得太激烈,令他分不清心中的戰栗究竟是什麼感情,於是他覺得自己愛上她,娶她回到自己的王府,然後在日夜朝夕相對之後,真正地愛上了自己的妻子。
他死死地記著一切,或許是輪回塔保證了他的神魂與記憶不滅,那或許本來不過是為了保證,能夠叫他記得要殺死眼前的女子。可是他愛上她,記得她,尋找她,然後一世一世地愛上她,最後整個命運,都偏離了方向。
“我不後悔。”他輕聲說道。
哪怕…她回歸法體。
徹底地忘記他。
還將他視作生死仇敵。
可是他依舊從不後悔對她的愛。
哪怕她忘記,可是隻要有他一個人記得就足夠了。
他永遠都記得她,記得他們之間的愛情。
他已經無法向她揮刀。
這場戰爭,還有爭鬥,原來真的是他輸了。
“天君!”那女子的靈劍似乎帶著詭異的靈氣,刺入了玄曦天君丹田的傷口卻從未有過愈合,甚至還在侵蝕他的法體,那傷口之上,已經化作了漆黑的顏色,現出幾分恐怖。
青年顧不得對玄曦天君怒其不爭,急忙從虛空之中抓出了幾枚靈丹,塞入玄曦天君的口中,急切地說道,“望舒少君乃是上古靈劍通靈,據說通靈化人的那一日殺氣衝天。她一向妖異,天君您身份貴重,我們不能耽擱。”
就算是仙庭的仙衛儘墨,也不能令玄曦天君有一點的事。
因為玄曦天君是…
“走不了了。”玄曦天君卻隻是垂了自己一雙修長的睫羽,淡淡地說道。
“什麼?!”
當他抬起頭震驚地看向四周,這才發現無數的靈光向雲空之中交彙而來,其中隱隱的殺意與威壓令人毛骨悚然,幾乎是轉眼之間,所有的仙衛竟然就被團團包圍,那些靈光散去,就看到其中雲海被撥開,無數的妖獸仙獸緩緩地露出巨大的身體。
那些妖獸在雲海之中若隱若現,一聲聲的低沉的咆哮,令這青年雙目一縮,抬頭指著望舒少君厲聲喝問
道,“北地神國,真的要與仙庭為敵?!”
“難道不是仙庭覬覦我神國世界?”望舒少君冷笑質問,指著這青年聲音冰冷地說道,“顛倒黑白,仙庭無恥,真是令人大開眼界!明明是仙庭,爾等,覬覦我神國富饒,至強的戰力。為何要在這裡擺出一副你們才是正義的嘴臉?”她頓了頓,一雙手死死地抓緊手中的靈劍,這是她真正的法體,是她化形之後的原型,低聲喃喃地說道,“北地神國當年,曾應仙庭邀請,無數妖獸進入仙庭,可是如今,他們在哪裡?”
“他們隻是戰死了。”
青年臉色有些不好看地說道。
“他們其實做了你們的炮灰!”望舒少君厲聲道,“天庭之下人人平等,可是為何仙衛尊貴,衝鋒陷陣
都是我北地屬民?!他們的命就不是命?你們就高貴,比我們高出一等?!”
她雙手顫抖,難掩臉上的怨恨,輕聲說道,“並不是!我們並沒有比你們低賤。既然仙庭看不起我等蠻夷,那就破天而去,又如何?!”她忍不住想到那些曾經應天庭宣召,前往仙庭的年少的屬民。
那個時候,他們還相信著仙庭,相信仙庭的庇護。
可是結果卻並不是這樣。
最優秀的少年們戰死在不知名的地方,永遠都不能回到故土。
既然如此,她為何還要繼續臣服?
她要維護自己屬民的真正的命運。
“不過是一些妖獸…”青年冷冷地說道。
妖獸不過是蠻夷,北地蠻荒,就算化身為人,可是依舊低賤。
“這話,去和你們仙庭的司水星君,和你們仙庭的大妖英招說去吧!”望舒少君頓時冷笑。
她的聲音在雲空之中震蕩,有更多的妖獸,慢慢地彙集在她的身邊。
它們用巨大的身體將她保護住,然後巨大的獸目之中,露出深切的痛楚。
“那是我們的錯。”玄曦天君突然說道。
“天君!”
“我早就對師尊說過,既然歸於仙庭,生而平等,就不該將這些屬民的命視為螻蟻。所謂的仙庭高貴,不過是因我等的出身。可是真正的高貴,卻不是躲在彆人用性命鋪就的染血的路上。有多少的尊榮與榮光,就應該付出多少的鮮血。我們本應該走在最前。”
俊美的青年微微揚起了自己的下顎,那雙眼睛裡透出的光彩,令人無法轉移目光,他輕聲說道,“榮光加身,就更應該維護這份榮耀。”
“說得比唱的都好聽。”
真的這麼覺得,還來討伐她?
望舒少君隻想一口唾在這青年的臉上!
“你怎敢質疑天君!”青年大怒。
“公平搏殺,為何背後傷人?!驚魂鐘!好無恥的手段,我為什麼不能質疑他?!”望舒少君指著玄曦天君,美貌絕倫的臉上,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低聲說道,“玄曦,當日,是你定下規則,你我鬥法,生死勿論。你死,仙庭退兵。我死…”
她頓了頓,聲音冷酷地說道,“神國遠遁三十三天,永不出世。可是你貪生怕死,背後用驚魂鐘偷襲我,這等為人,真是令人厭惡。”
她不知為何,說著這樣冷酷而厭惡的話,看到那青年仰頭,幽深的眼睛裡的那無法言喻的痛苦,隻覺得自己的呼吸都難以自持。
那是一種…怎麼可以看到他傷心…
望舒少君猛地沉了自己的臉,一隻手點在自己的額
頭。
並沒有被人下了迷魂咒,看來,自己是想多了。
“驚魂鐘是我的法寶,不是天君的。”那個英俊的青年急切地說道。
他拚命地維護著玄曦天君的聲望,發現那些仙衛的臉上露出遲疑,不由大聲辯解。
可是他還是迷惑了一下。
比起被打了一記驚魂鐘,望舒少君明顯更應該記恨的是自己被打入輪回塔,那才是最折磨人的地方,可是望舒少君卻一字未提。
仿佛是…將那炸得四分五裂,此時化為烏有的輪回塔,給忘記了一樣。
青年的眼裡閃過驚疑不定的神色。
他當然知道背後傷人是小人的行為,然而他受命保護玄曦天君,如果玄曦天君在此地隕落,所有的仙衛,包括他,都得死。
不想死,他就隻能哪怕偷襲,也得叫玄曦天君勝出。
如果不是望舒少君的戰力竟然遠超想象,這兩個人幾乎將半邊天都打碎,甚至動搖了這片天地的根基,令得星河搖曳,群星墜落,他不會插手這兩個人的爭鬥。一想到這裡,這青年就忍不住同時嘔出一口鮮血。
驚魂鐘雖然完好,可是輪回塔卻被玄曦天君打碎,傷到了他的本命元神。此時他眼前有些模糊,然而卻
一動都不能動。
無數的妖獸將他鎖定。
“你是他的屬下,當然是他的責任。”望舒少君冰冷地說道。
她挑眉看著這青年吐血,突然問道,“你又是誰?”
“你!”這青年目眥欲裂。
望舒少君這句話,顯然是對他的侮辱。
隻有在她眼中的無名之輩,才會被她無視。
仙庭仙衛與北地妖獸們爭鬥十年,望舒少君竟然沒有記住他的名字。
他氣得再次嘔出一口血。
“你這也不怎麼樣。”望舒少君目光冷冷地落在玄曦天君的身上,突然冷笑了一聲。
她手中的靈劍,遙遙指住了這個氣質尊貴,如同眾星捧月立在仙衛之中,哪怕重傷依舊風姿卓絕的青年。
長風而起,他的長發吹落在臉上,可是他的眼神卻那麼悲傷。
“玄曦,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望舒少君冷冷地說道,“若天帝,看到你的頭被掛在神國的上空,他一定會知道,他本就不該來討伐我們。”
她笑起來的樣子帶了幾分凜冽與鋒芒,那光彩奪目
,連日月星辰都無法掩飾的光彩,都在她的身上。哪怕說著最殘忍的話,可是依舊那麼美麗奪目,令人心悸。她的話音剛落,妖獸們便開始咆哮,而這個美豔的女子的眼中,卻露出一抹悲憫。
那是與她鋒芒畢露的眼,完全不同的情緒。
“就用你的死,叫天帝知道,沒有誰的生命,是低人一等。”
她喃喃地仰頭,握著永不離身的靈劍,仿佛透過無儘的蒼穹,看到那天外的號稱最尊貴的人。
“我們的生命,和你們這些中天仙人的生命,一樣寶貴。”
她自天上,冷冷地看了下來。
玄曦天君仰頭看著她。
她美豔得光芒萬丈,他卻隻能在這裡無聲地看著她。
“你說得沒有錯。”
他垂了垂自己的眼睛,輕輕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