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爺子對安若素的懷疑和防備,冉木自然是不清楚的。
他今天第一天來劇組,主要是為了聽張老爺子講戲,和其他演員照個麵認認臉,認完了換上劇裡專用的服裝拍個定妝照,就收工了。
由於張老爺子特地交代過化妝師,冉木的膚色被畫得黑了些,更貼近原著裡方初心的形象,為求逼真,身上穿的衣服也非常殘破,質地粗糙。
好在青年底子好,哪怕渾身露出來的皮膚上都是傷痕,乞丐服也破破爛爛,上鏡後彎著烏黑的桃花眼露齒一笑,依舊透著股不知世事的天真懵懂,有種分明身處凡塵俗世,受儘磨難,卻堅守初心,懷抱稚子之心的難能可貴。
而宋言一身玄色朝服,身形頎長挺拔,劍眉星目,談笑間弄權作惡,殺人於無形,不言不動時麵上又似笑非笑,自有一股身居高位、不怒自威的氣度。
兩人皆是非常上鏡的人,拍各自的定妝照並沒有什麼問題。
然而,等到張老爺子要求他們合照的時候,問題出現了。
鏡頭下,手裡抱著隻缺口小瓷碗的小乞丐方初心,被要求和正站在自己身前的權臣方應許擁抱。
劇裡,方應許唯一一次親近方初心,是在被暗部接回去的那一天。
陰沉俊美的男人第一次展顏而笑,眉眼愉悅地彎下腰擁抱了方初心,渾然不知就在這個擁抱過後,敵軍來襲,方初心被擄走驚慌地哭泣,而他頭也不回地在下屬的護送中離去。
張老爺子連聲催了好幾次,冉木都不情不願地抱著他的小瓷碗,不肯去抱站在他麵前的宋言。
“養養,怎麼不動?是不是有哪裡不妥?”張老爺子等了半天,有些擔心地過來詢問。
冉木緩緩搖了搖頭,看著微笑的宋言,小聲說:“我抱方應許,笑得不像方初心。”
這話一出,眾人麵麵相覷。
張老爺子卻是第一時間聽懂了,一針見血地問:“你是說,你抱方應許,可以演出欣喜的感覺,但是沒有方初心的依賴和幸福感?”
“嗯。”冉木點了點腦袋,有些愧疚地看了一眼宋言,又看向張老爺子,輕聲說:“我對劇裡的方應許,不喜歡,不認同,演出來像,可是不真實。”
張老爺子和宋言對視了一眼。
冉木的演技毋庸置疑是非常好的,讓他演出方初心抱方應許那時候的表情神態,他絕對可以做到百分百完美,但問題在於……冉木把拍戲當成了藝術,而不是工作。
張老爺子沉思片刻,說:“養養,你演給我看看。”
冉木有些遲疑,但還是聽話地點了點頭。
鏡頭中再次出現了神色欣喜歡樂的小乞丐,少年眉眼彎彎,因為過於開心,又奔跑了很久,小臉紅撲撲的。
隻見他幾步跑到高大挺拔的男人麵前,仰起頭,雙眼亮晶晶的,笑得又傻又甜,道:“哥哥要回家了嗎?”
男人聞言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眉眼舒展,彎下腰,將少年小心地抱到懷裡。
“哢!”張老爺子出聲,目光如炬,盯著相擁的兩人看了幾秒,終於擺了擺手,說:“可以了,我算看清楚了。”
說著,老頭子無奈地歎了口氣。
宋言鬆開冉木,臉上慣有的微笑同樣淡了些,帶了幾分憂慮。
冉木的模仿能力極強,這就決定了他可以輕而易舉地將各種微妙精細的表情神態演到極致的逼真,在觀眾看來,他的演技堪稱完美,是當之無愧的天才。
然而,這樣單純的飆演技,到底是缺少了一些東西。
工作和藝術,還是不一樣的。前者在於,哪怕心裡不情願,冉木也能演得沒人看出來他的不情願。後者在於,他是發自內心地變成了方初心,願意去擁抱那一瞬間溫柔的方應許。
如果冉木是職業演員,靠演戲吃飯,或許他不會想這麼多,然而他不是。拍戲對於他來說,更是一種愛好,藝術就是信仰,應該追求極致。
安若素眼力不夠,閱曆也少,沒法像張老爺子和宋言那樣一眼看出問題,便出聲輕輕道:“冉木,這隻是定妝照,演到這樣很可以了。”
言外之意,過了就行,彆浪費大家時間。當然,表麵上,這話還是安慰的成分居多。但劇組裡大部分演員都沒宋言那樣的實力,他們看到的隻會和安若素一樣,女人這麼一說,難免有人覺得冉木事兒多。
張老爺子一聽這話就肅了臉,手中的拐杖重重敲了一下地板,發出沉悶的聲響,他不悅地轉頭睨了一眼安若素,慢聲道:
“看不出問題,就彆多嘴。演戲要真像你這麼說的隨便過,還哪裡來的觀賞價值藝術價值?要真把拍戲當兒戲,趁早卷鋪蓋走人,省得我費心去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