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車子已經開進了彆墅區,沈風骨停好車,替冉木解了安全帶,又牽著人進屋。
冉木一進彆墅就往遊泳池跑,沒等沈風骨叫住人,青年已經跳進閃耀著明晃晃日光的池子,眨眼間變成了小海豚,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頭紮進了水底,躲著不出來了。
沈風骨也不著急,吩咐了管家熬湯,又在池邊的躺椅上坐下,打開了傭人送來的筆記本。
有些凝滯的深沉目光先是停留在水麵上,又收回來盯著網頁,打了幾個字,回車搜索,開始仔細瀏覽。
可惜出來的結果並不如何讓人滿意。
沈風骨索性拿開筆記本,抬手枕在腦後,在寬大的躺椅上闔上了眼睛。
小海豚躲回了水底,便開始三百六十度翻滾撒潑,甚至調皮地翻過了身,露出白白的小肚皮,假裝自己跟水族館那些無聊的魚一樣,整天曬肚皮裝死。
然而玩了一會兒,他又翻過了身,輕輕叫了一下,開始在水中漫無目的地遊來遊去。
正放空思緒,水麵上忽然出現了一隻木頭雕的鴨子。
小海豚眼前一亮,嗖得竄出水麵,開心地咬住了綁木頭鴨子的橡皮繩,準備拖著鴨子去玩。
然而下一秒,眼前又伸過來一隻手,手心裡放著一隻眼熟的鐲子,那是他早上起床的時候手癢隨手脫下來的。
小海豚愣愣地抬頭看過去,就見男人蹲在池邊,靜靜地看著他。
漆黑狹長的眸子裡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包容和耐心。
他不由自主地靠了過去,輕輕叫了一聲。
男人收回手,將鐲子放在池邊,又探手摸了摸冉木的頭,低聲問:
“養養還生氣嗎?”
小海豚搖了搖頭,自己也有些疑惑。為什麼變成海豚就不生氣了?難道遊泳池有神秘的力量?
沈風骨眸中劃過了然的神色,斟酌著說:
“養養,人類是很複雜的生物。有時候生氣這一種情緒,也有不同的類型。”
小海豚睜著圓圓的眼睛看著自己,男人放緩聲音說:
“如果有人欺負養養,養養會生氣嗎?”
小海豚點了點腦袋。
“如果爸爸欺負養養,養養會生氣嗎?”
小海豚猶豫了一下,遲疑地點了點頭。
“養養覺得,這兩者是一樣的嗎?”沈風骨問。
冉木想了想,搖頭。
在男人沉靜的注視中,小海豚轉身埋進水底,化身為青年,再次浮出了水麵。
他遊到池邊,伸出手,消瘦纖長的手指就被握住,傳來一陣妥帖的溫暖。
“有時候,委屈、氣惱,都是正常的情緒,在外人麵前尚且需要克製,可養養麵對的人,不是外人。”
沈風骨說話的速度放得比平常慢了些,帶著鄭重的意味。
“爸爸希望你長大,不是要你壓抑自己,更不是在我麵前偽裝,隱藏情緒。”
冉木歪了歪頭,好半天沒有說話。
誰知下一瞬,青年忽然手上一拽,竟是雙手抓著沈風骨的手腕往池子裡拖,邊拖邊蹙起眉,氣乎乎地嚷嚷:
“養養現在就要生氣!你要下來給養養咬!”
他生氣的時候聲音顯得格外清脆悅耳,帶著孩子特有的任性和嬌氣。
沈風骨怔了一下,見青年力氣小拖不動他,咽下喉間的笑意,手一撐便跳進了遊泳池。
這一下縱容放水的行為更是讓青年又羞又氣,沒等男人在水中穩住身體,冉木便跳了過去,一把撲到對方身上,瓷白如玉的身體貼進了男人懷裡。
奶白的胳膊緊緊地勒著沈風骨的脖子,冉木閉著漂亮的桃花眼,張口就對著沈風骨的頸動脈處咬了下去。
這一下咬是真的用力,嘴裡沒一會兒便嘗到了一點鐵鏽味,冉木的眼圈反而瞬間紅了,鬆開牙,將漲紅的臉蛋埋在對方脖子裡,小聲又委屈地罵道:
“養養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生氣……爸爸說要和怪獸約會,養養就不高興……”
“可是爸爸解釋了,養養還是不高興,因為養養覺得自己無理取鬨……”
“養養不知道為什麼要無理取鬨……明明以前不是這樣,長老都說養養聽話……”
青年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近乎是嗚咽著說:
“養養不是爸爸最聽話的小寶貝了。”
沈風骨在第一次哄小海豚睡覺的時候,曾經說過,養養是他一個人的、最聽話最乖的小寶貝。
那時候的沈風骨才22歲,年輕氣盛,說話做事遠比現在少了許多顧忌,更沒有如今的隱忍和內斂。
然而那句充滿珍惜疼愛的話,被冉木記到了現在。
哪怕他失憶了,他還依舊記得,記得沈風骨說這句話時的語氣、音調、表情,記得這個被許多人用爛了,卻最能表達珍愛之情的詞彙。
“養養想一直很乖,可是現在養養也管不住自己……”
麵對毫無條件縱容自己的、最重要的人,恃寵而驕總是難免的事。然而,冉木對這樣的改變,充滿了恐懼。
然而這一切痛苦不過都源於內心最深處的那一點不安。
沈風骨沉默了許久,抱著青年的手卻很穩,手上甚至習慣性地拍撫掌下單薄顫抖的脊背。
良久,他才低頭,握著冉木的手指,貼近唇邊,在白得透明的手背上親了一口,又往下,親了親乖順的指尖。
熾熱的吻帶著安撫人心的溫暖,從冰涼的指尖,一路蔓延到心臟,將顫動不安的那顆心,溫柔地包裹了起來。
“我從來不覺得養養任性。”
“養養從小就比彆的孩子要乖,總是睡覺,醒了也不哭鬨,抱一抱就會對我笑。”
“古醫生曾經擔心養養會得孤獨症,因為太乖了,我要是不抱你,你就在地毯上坐一天,自己搭積木,餓了也不知道找我。”
“我養了你一年多,養養才知道伸手,主動要我抱你。”
“你一開始沒有愛好,給你什麼都接,寶貝一樣藏在櫃子裡。”
“後來總算有了喜歡的事物,養養又格外珍惜,你的好多玩具,過了六七年,還隻是有些陳舊,沒有壞。”
“大海太危險了,我說不能去,養養就一直待在家裡。你會回到墮神海,並不是你自己的主意。哪怕養養非常想念大海。”
“每天下班,養養都在門口花園裡等我,後來我給你搭了秋千,你才每天坐著等。”
……
沈風骨每說一句,便輕輕吻一下青年瓷白細嫩的手指。
直到懷裡顫抖著的青年徹底平靜下來,溫順地同男人胸膛相貼。
跳動的心臟終於同步。
沈風骨才緩慢又篤定地開口道:
“養養在我這裡,做什麼都不是任性和嬌氣。彆人,我,對養養所有的情意,都是你應得的,天經地義,屬於養養。”
“發脾氣有什麼好怕的?養養甚至都沒叛逆過。何況吃醋,在意才會吃醋,想要擁有,獨占,都是人之常情。”
或許冉木真的有些開竅了,才會怕成這樣,畏懼陌生而洶湧的情感。
但這樣的悸動到底太過朦朧了,朦朧到青年根本捕捉不到那一絲非同尋常的心動和顫意,就已轉瞬即逝。
沈風骨有的是耐心,何況對著冉木,甘之如飴。
青年聽到這裡,總算是聽明白了男人的意思,卻埋著頭更貼近了對方,執著地求證:
“那養養還是爸爸最乖的小寶貝嗎?”
沈風骨眉眼舒展,肯定道:“當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