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離京北巡已經半年多了,在這段時間裡,他恢複的不錯,至少表麵上從潭王的慘死中走了出來。離開了京城,也不用被繁雜的政務糾纏,朱標總算能輕鬆許多。
在這一路上,他先去了開封,品嘗了黃河鯉魚,查訪了宋代留下來的方誌……坦白講,收複了燕雲,構築了九邊防線之後,開封並不需要過分考慮防衛的問題,又位於天下的腹心之地,當做都城也是不錯的。
可開封有個致命的問題,那就是鄰近黃河,水患嚴重,開封周圍民生凋敝,物產稀少,要想建都開封,就隻有仰賴四方調運,那樣的話,壓力太大了。
朱標在開封盤桓一個半月,就動身前往洛陽。
千年帝都,牡丹花城。
洛陽氣象,非比尋常。
雖然曆經滄桑,洛陽已經老去,但徐娘半老,風韻還是有的。朱標非常滿意洛陽,他進城之後,就跟隨行的文武不斷談論著。
傅友德帶著兩個兒子,負責保護朱標,他是個悶葫蘆,說不出什麼。不過在穎國公看來,洛陽位置的確比金陵好多了。
地處中原,距離西北非常近,方便調兵打仗,有什麼戰況,能夠用最快的時間反應。如何安排人馬,如何防禦,如何進攻……身為一個武將,他也就能注意到這些。
倒是隨著朱標的另一位文臣,顯得侃侃而談,見解不凡。
此人名叫齊德,曾經考中解元,後來又中進士,被分到了兵部。
彆看他是個文人,但對軍務非常熟悉,有多少邊將,每個人的履曆特點,他都裝在肚子裡,朱標詢問起來,對答如流,哪怕傅友德都頗為驚歎。
齊德還有一個本事,他善於繪製地圖,在洛陽轉了十天,他就送給了朱標一張洛陽全圖,把其中的關鍵,都給畫了出來。
他們君臣在一起談天說地,講洛陽的各種傳說……從河圖洛書,到周公製禮,老子,孔子,建安七子,前朝司馬光著《資治通鑒》,理學名儒程家兄弟在此講學……洛陽就是這麼個神奇的地方。
書上讀過的內容,跟這座城市有關的,不計其數,置身其中,宛如曆史活了起來。
更彆說滿城的牡丹,花香四溢,讓人沉迷其中。
朱標在洛陽,拋開了一切的煩惱,渡過了最舒服的日子。
“齊先生,父皇鐘愛長安,可我卻獨愛洛陽……你說我大明能不能仿照前朝舊製,設東西兩都呢?如果加上應天,那就是三個都城了,會不會靡費太多……不妥,不妥!”朱標又遲疑了。
齊德輕笑,“殿下,北宋曾設四京,我朝定三都並不為過。臣以為遷都並非難事,全在陛下一言而已。聖天子乾綱獨斷,還有什麼是不能做的。”
提到了老爹,朱標眉頭微蹙,輕歎道:“齊先生說遷都不難,那什麼難呢?”
齊德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殿下心知肚明,又何必問臣……不過殿下既然要問,臣就不妨鬥膽說說,不對的地方,請殿下指點。”
齊德歎道:“遷都不過是換個地方而已,總之都是中原大地,華夏沃土。耗費一些錢糧人力,也就成了。可若是改了人心,亂了天下,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重新歸為一統了!”
朱標悚然一驚,“齊先生,你難道說,大明會四分五裂不成?”
“臣不敢。”齊德道:“殿下,自從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來,一千多年,中原大地,拜孔孟二聖,都詩書,學禮儀,書同文,車同轍,才有今日的氣象。南北朝以來,釋教傳入,亂我華夏道統。彼時天下之財,十之七八,儘歸於佛,名山大川,遍居僧尼。他們竊據土地,不事生產,燒香念佛,廣受男女信眾,已經到了尾大不掉的地步,其後三武一宗,施展霹靂手段,耗費幾百年,才把釋教蔓延的勢頭壓下去。”
“殿下,如此英睿,不會看不明白,人心亂了,才是最大的亂象!”
“如今京中有人,先是標榜楊朱和墨子的傳人,又打出科學的旗號。所謂科學,他們說是分科而學,就是把聖賢之道,分得七零八落,肆意扭曲篡改,禍亂人心,若是任由他們胡說八道,蠱惑學子,要不了多久,一場比釋教為禍還大的亂局,就在眼前,殿下不可不查啊!”
說完,齊德雙膝一軟,重重跪在了朱標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