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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三吾把外孫趕走,讓老仆人送著他出京,然後老爺子又從抽屜裡翻出一些鈔幣和一個賬本……這是在在京多年,買賣東西的記錄,裡麵有古董行,有宣紙殿,有木器行,也有茶米油鹽,各種各樣的雜貨鋪子。
他們會按時送過來,然後每個月底結清,這一次隻到月中,老爺子不願意欠下任何一筆,吩咐家人,挨家挨戶,把錢送去。
然後他又拿出了一些錢,分成了十幾份,給了家丁仆婦。
最後老爺子翻出來一百貫,讓家丁買一口棺材,柳淳用的陰沉木的,他是躺不起了,買個杉木的棺材,再加上一些燒紙。
劉三吾興致勃勃給自己燒了不少的紙,然後倒頭就睡。
他這個年紀了,體力真的不行了,不睡一覺,隻怕明天早朝,會丟人的。
老爺子還真是通達,竟然說睡就睡,半點沒有猶豫。等到四更天,他緩緩爬起,耐心梳洗,家裡隻剩下一個老仆,他剛把孫少爺送走回來,立刻替老爺子穿上官服,戴好了粱冠。
劉三吾突然想起來,“去,把書房的那個盒子拿來。”
老仆去了一會兒,轉身回來。
老爺子展開之後,裡麵是一株人參,上好的老山參。
劉三吾拿在手裡,笑嗬嗬道:“這還是那個臭小子給我的生日禮物,這麼好的東西,提神啊!”
劉三吾猛地把人參撅成兩段,他的牙口不好了,隻能貼著斷口吸吮一點汁水,即便如此,也讓老人家為之一振。當然了,要是外人看到,保證大罵老東西暴殄天物!
“活了一輩子了,浪費就浪費了。”劉三吾自嘲笑笑,把人參塞在了袖子裡。突然他又頓了頓,“那小子一向聰明機警,可怎麼就會死在伶仃洋?難道真的是天妒英才,慧極必傷?”
劉三吾喃喃道,一旁的老仆強忍著淚水,低聲道:“老爺,送孫少爺出去的時候,有人拍了我一下,跟我說,放心,一切都有安排,隻要想離開的,都能平安!”
劉三吾猛地吸口氣,老眼轉了轉,突然大笑。
“唉,老夫總算能安心赴死了!”
他邁著步子出門,老仆在門檻之內磕頭送彆,然後一扭頭,去了廚房,提出了兩桶油,撒在了房子裡外。
“老爺,讓奴婢追隨著,到下麵去伺候你吧!”
老仆準備好了火把,隻等早朝結束,就一火而焚。
……
當劉三吾出現在午門外麵的時候,所有朝臣幾乎都到了,武將勳貴站一邊,李景隆躲在家裡不出來,隻剩下一個徐輝祖為首。
文官分成一大一小兩個圈,大圈是茹瑺等人,小圈是東宮的師父們。
劉三吾掃了幾眼,就走過來過來,此刻茹瑺等人也急忙迎上來,低低聲音道:“老前輩,昨夜禁軍和錦衣衛,都有調動,怕是……您老人家不該來的!“
劉三吾啞然失笑,“茹尚書,沒有什麼該不該的,覆巢之下,玉石俱焚,老夫早就想好了,難道你還沒想通嗎?”
茹瑺深吸口氣,“茹瑺有死而已,沒什麼好怕的,隻是我擔心整個變法大業,還有……”
劉三吾擺手,“彆怕,怕了就會心軟,心軟了,脊梁骨就軟了!”
老頭突然目中光華閃爍,他掃視了許多支持變法的官吏。
“大道之行,天下為公,選賢舉能,講信修睦……我輩讀書人從小就在念。何謂大道之行?老朽以為,先帝就在奉行大道,授田,抑製豪強,這是大道的一半……另一半就是變法均田,攤丁入畝,士紳一體納糧服役,士農工商,人人納稅……國家取之於民,用之於民,這不就是天下為公嗎?”
“千百年來,曆代儒者,都忘了自己的本分,忘了什麼是真儒!兩宋以後,理學興起,士人手無縛雞之力,貪圖安逸,躲避責任,心中的家國天下,變成了顏如玉,黃金屋……崖山之後,又有多少人,入仕前朝?老夫就是其中之一,慚愧,真的慚愧!恨不能立刻去死!”
“到了今日,老夫希望所有讀書人都該好好想想,我們最初捧起書本,想的是什麼。入仕為官,求的是什麼!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孔曰成仁,孟曰取義,誰都會說,可這八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大家夥可曾想過?”
……
老爺子的話,如同黃鐘大呂,炸響在所有人心頭,大家夥第一次從心底欽佩一個人。耄耋之年的劉三吾,宛如聖賢附體,一口浩然正氣,直衝天際!
隱隱然,這個老頭,居然比雄偉的奉天殿還要高大三分。
自兩漢以來,曆代儒者,何以能把持朝廷,跟君王共天下?難道就是靠著兼並土地,結黨營私,貪墨誤國嗎?